盡管它還是像以前那樣毫不吝嗇地撒下光輝,可哪怕是下城區不明事理的醉漢都能看出“晝長夜短”已經逐漸變成飯後笑話。
人會苦笑。
公園的風也會。
“早上六點,鄧布利多公園。”
“一扇中階地獄門。”
“目前還沒有惡魔入侵的跡象。”
夏洛克深吸一口氣,試圖用意志戰勝昨晚睡眠不足的困乏,他開始舒展兩邊僵硬的肩膀,幾片昏黃的樹葉被抖落,緩緩飄向公園潮濕的地面。
身為霧都下城區的警局局長,市民心目中的精神支柱,無論什麽時候,他都需要向外面展示自己最為清醒的狀態。
不然,他害怕自己任何一個頹廢的舉動會給下城區帶來“霧都完蛋了”這樣的可怕謠言。
名為格雷的男孩要比夏洛克年幼許多。但他在認真記錄信息的專注力上,恐怕已經勝過大部分同齡人。
“需要現在通知教廷的守門人過來嗎?”
格雷緊貼著夏洛克的腳步行走,不敢與他拉開太多距離。作為他的魔法學徒,他不知道這是第幾次習慣性依賴夏洛克。
自從夏洛克把他從那場燒掉一切的大火中撿來,眼前的男人就已經變成了他的天,或者說是要比太陽女神——這個霧都人最信仰的存在都還要重要的人。
“不用。”夏洛克淡淡道,指尖銀光一閃,在魔戒的運作下,他的手裡憑空出現一本記事本,嘴裡開始吐露出晦澀難懂的咒語。
每位魔法師都有自己最合適的媒介,通過媒介才可以釋放魔法,那些媒介可以是人造也可以天然,不過它們都可以被叫做寶具。
格雷猜到師傅接下來的行為,為了不讓他產生困擾,格雷快步後退至安全距離,在一棵白楊樹後緊張觀望著那扇氣氛詭異的門。
這樣的地獄門,在霧都已經家喻戶曉,它們的出現毫無規律,根據出現地獄門大小的不同,召喚出來惡魔的階級也不同。
如果只是常見的低階地獄門,那麽靠普通工具就可以輕易摧毀,但是像這種中階地獄門,就需要通知教廷的守門人,也就是那些全副武裝的聖騎士前來鎮守,直到能破壞這扇門的高階魔法師趕來為止。
只可惜教廷的聖騎士終究是有限的。早在十幾天前,教廷那邊便不再回應下城區關於守門人的請求。
從另一方面說,這證明上城區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人手不足也在夏洛克的意料之中。
想到這,他望向頭頂被血色籠罩的天空,輕輕歎了一口氣。
不是那片血色天空,曾以魔法聞名的霧都也不會淪落到被惡魔攻擊卻難以反抗,原本百家爭鳴的魔法世家也不會蕭瑟到只剩六人。
霧都已經快要走到盡頭。這可能是現在大部分略有“遠見目光”者的真實想法,盡管它現在聽上去還是有些悲觀,不過適當的擔憂總歸不會是壞事。
夏洛克打心底不想認同那些消極政治家的判斷,可這無疑是個殘酷的事實——在下次衝擊到來後,霧都將不複存在。
地獄門躁動起來,隱約可以聽見那片黑霧中惡魔的嘶吼,那是象征著破壞與瘋狂的存在,如果情況允許,那頭惡魔也許會一口一口咬斷所有霧都人的脖子。
毫無征兆。
就像第一顆滾燙的血雨落下。
一頭手握大錘的矮人惡魔從黑霧中跳出,兩顆極不對稱的大小眼球“咕嚕嚕”旋轉著,帶著兼具喜感與肮髒的,不願意被任何人所定義面貌出現。它很快鎖定那位身穿黑色風衣,淡定自若的男子。
“夏洛克已經等候它多時”這一有點腦子都能看出來的真理如果能被這種惡魔洞悉到,那麽它一定會毫不猶豫轉身就跑,然而地獄的獨裁者顯然沒有給它安上一個會正常運轉的腦子。
“惡魔沒有腦子”這種真理夏洛克再清楚不過,所以他釋放魔法甚至都不需要刻意瞄準。
“焚燒。”
記事本中飛出一大團肆虐的火球,這種高溫開始融化惡魔如蛤蟆皮般褶皺的身體,在中階魔法面前,這頭囂張的惡魔完全沒有還手之力。轉眼間,地上只剩下一攤灰燼。
“師傅,你果然已經學會中階魔法!”格雷小跑過來,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
孩子的笑總是那麽陽光,不過這只會讓夏洛克更加感傷霧都的未來。
他擠出一絲微笑,摸了摸格雷亂糟糟的頭髮,解釋道:“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昨晚睡得有些遲。”
夏洛克出身於大不列顛魔法世家,但他的魔法天賦並不出眾,放在十年前百家爭鳴的年代,他可能就只是時代洪流中的一粒塵埃。
幸運的是,他是霧都僅剩的六名魔法師之一,是耀眼的存在。
不幸的是,大不列顛魔法世家活下來的只有他。
這並不代表他很平庸。
他的地位在下城區居民的眼中僅次於太陽女神和教皇。因他的存在,下城區的犯罪率在今年達到一個恐怖的低值,這個數據甚至還驚動了國王,當日便傳話夏洛克進宮領賞。
至於那份沉重的賞金,則全被夏洛克用來擴建警局和安撫民心。
“師傅最厲害了。”格雷輕拍小手,發自內心讚歎道。
這個點的陽光還有些暗,但足以照亮一蹶不振的霧都,哪怕地獄就在眼前,這點稀少的陽光還是能繼續引領霧都艱難前進。
金光一閃,一個傳送法陣赫然出現在他們身旁的地面上,緊接著,一位身穿魔法長袍,手握白色權杖的老者從光芒中疾步走出。
見到這位不速之客,夏洛克先是一愣,隨後拍拍格雷,示意跟他一起行禮。
“免禮。”老者的語氣中充滿急切,呼吸不穩。
“我是大主教,你就是那個傳聞中的夏洛克吧?”
聽到大主教這個名頭,格雷無比震驚,夏洛克則顯得比較平靜。上次被國王召進宮,他遠遠看見過大主教,但並沒有與之交談過,因為階級跨度太大,上位者不想聊,下位者是不能隨意開口的。
“我長話短說,首先,你對頭頂的血色界限了解多少?”
夏洛克略微遲疑,不過還是快速說出那段歷史:“十年前,保護霧都的魔法結界被迷霧衝擊得支離破碎,上一代國王被迫使用古老魔法獻祭了霧都近乎全部魔法師的生命來加固結界。”
地獄門中又傳來一聲怒吼。
“很好。”
大主教點點頭,隨手用權杖放出一道高階魔法將剛剛露頭的惡魔抹殺,他的動作好像只是舉起了手中的長棍麵包。
“那麽接下來,收拾東西,準備出發前往霧都之外。”
早在幾十年前,上一代國王就派出過許多支小隊前往霧都外搜尋其他城市,最終卻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來,後來這項提案就被迫終止。
聽到這,夏洛克逐漸明白一切,但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霧都的末日竟然這麽快就要到來,甚至需要冒險出城尋求外援。
地獄門裡,一頭新的惡魔蓄勢待發,帶著赴死的決心和永不放棄的信念發出最後的哀嚎。
“最多還能撐多久?”夏洛克上前一步,順便朝背後放出一道冰凍魔法。
那頭準備偷襲的惡魔化作冰雕,從半空中墜落成數十片毫無規則美的碎塊。
“最多一年,到那時結界破碎,霧都將會被迷霧徹底毀掉。”大主教滿臉悲痛,握著權杖的手背青筋暴起。
吹來的風變得有些涼,三人頭頂的那片血色格外冷豔,好像馬上就要化為血雨一滴一滴傾斜而下。。
片刻後,夏洛克打破沉默。
“我拒絕。”
對這個答案,大主教居然不感到驚訝,他只是用渾濁的目光靜靜注視著夏洛克,繼續說服道。
“我查過你。”
“在教廷的卷宗裡,他們把你寫得有些過於冷漠,為此我只能偽裝成平民親自到下城區打探你過去的所作所為。”
大主教像打老鼠似的朝下一頭惡魔揮動權杖,緩聲道:“後來,我才知道,那不是冷漠,那是絕對的冷靜。在面對任何疑難雜案,你都可以很快查得水落石出,被民眾所信服。
他們說你沒有優點,他們說你冷血無情,他們說你魔法天賦極差,將這個任務交給你無疑是把霧都推向深淵,但是我覺得這是鼠目寸光。”
大主教瞥了一眼夏洛克手上的記事本,冷哼一聲。
“你其實是一個洞察力極強,體恤民眾,在魔法方面有獨特見解的人。”
夏洛克的表情始終很平靜,無奈地聳聳肩:“你應該還有更具說服力的理由才對。”
大主教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接著用力將權杖砸向地面。
像他這樣的高階魔法師,施展魔法根本不需要吟唱咒語。
“呲!”
一道百米長的雷電從天而降,精準命中那扇地獄門和即將跳出來的三頭犬惡魔。
毫無懸念,它們都將化作灰燼。
雷光映照出目瞪口呆的格雷,和若有所思的夏洛克,他已經能隱隱猜到大主教的自信來源何處。
大主教點點頭,覺得時機已到,直接拋出最後的底牌。
“這是太陽女神降下的神諭。”
“拒絕的代價,隻可能是上下兩城區之間的戰爭。”
聽到“戰爭”二字,夏洛克瞳孔微縮,努力想要壓抑內心的憤怒,最終也只是冷笑兩聲道:
“看來我沒有選擇。”
?
魔法就是重構魔力的過程,而霧都的魔力全部來源於頭頂的太陽。
霧都人堅信這個世界存在太陽女神,是她製造太陽並用它播撒魔力供霧都人使用魔法。
聯結太陽女神與霧都的人,就是教皇。
教皇所在的地方,就是教廷的光明聖殿。
霧都人都知道,光明聖殿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聖殿裡真的有一團聖光。
在霧都建成以前,這團光源就已經存在。沒有教皇的肉身阻擋,任何進入聖殿內的人都會瞬間變成瞎子,哪怕他們緊閉雙眼。
歷史上的教皇都是男性,但自從上一代教皇去世後,已經很久沒有出現能夠遮擋那團聖光的人物出現。
任何人,只要能遮擋住那團聖光而不被它傷害,那麽就能成為教皇。
很簡單,也很殘酷。
死在這團聖光前的人數不勝數。
尤其是在上一代教皇老死的第二天,無數來自上城區和下城區的生命,都妄圖一步登天。
然後他們就死了。
這時走上來一位不會魔法,出身貧賤的平民,她的身體因營養不良有些瘦削,臉上還掛著年幼時期的無知。
當她被推進聖殿,所有人都認為她會被當場燒死,但她卻成為第一個能遮擋住那團聖光的人。
她沒死。
那麽她就是新的教皇。
她就這樣站著,從繼任開始一直站到今天,她是教皇,最接近太陽女神的人,她理所當然不會感到疲憊。
那些民眾說,她就是太陽女神的化身,她們都是女神。
光明大主教走進聖殿,他向她微微行禮,用最恭敬的語氣說道:“霧都正面臨危機,遠距離傳送魔法的人選卻難以做出一個完美的草案。”
大主教把頭埋低,聲音越發虔誠。
“懇請教皇大人傾聽神諭。”
教皇的作用只有兩個:傳遞神諭,還有傾聽尋求神諭的人。
她閉上雙眼,背後的熾熱刹那間將她包裹,感受著那股從**腳底上升到發梢的溫暖,她開始努力讀取那團聖光傳出的信息。
片刻後,她睜開的眼眸中亮起淡淡金光,大主教很清楚,這就意味著這次教皇也成功洞悉到了神諭。
“夏洛克·大不列顛,他會是魔法陣上的人。”
教皇的聲音透露出不可否決的威嚴,無形釋放出至高無上的壓迫感,將大主教佝僂的背壓得更為彎曲。
她背後的熾熱愈發高漲,她如女神般美麗的雙眼中出現刹那的疑惑,卻又很快恢復平和,就像她瞳孔裡的藍色海洋一樣。
“你走前面,出去。”
教皇的話還是那麽耐人尋味,但這次的語氣更像是一位小姑娘善意的提醒。
清甜,像蜜瓜,也可以是霧都所有甜的東西。
大主教矮小的身軀一陣猛顫,因為這是教皇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說話,他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麽。
教皇向來只會降下神諭和傾聽,這種提醒的語氣是什麽意思?
疑惑。但是他只能照做。
哪怕這不像神諭,可憑借她教皇的身份就足以讓他挪動腳跟。
在他轉身的那一刻,背後突然光明大盛,原本就充滿光明的聖殿變得更加光明。
他聽見教皇腳尖點地的聲音,這讓他震撼不已。
似乎是因為很多年沒有走路,教皇的腳步聲有些局促,但很快就變得平穩。
她每一次踮起腳尖,都會讓聖殿變得更加明亮。
大主教不敢停留,沒有教皇近距離的遮擋,那團聖光會瞬間將他焚燒殆盡。
背後越來越熱,大主教的腳步越來越快,走到一半,他甚至需要閉上雙眼靠記憶朝聖殿門口摸索著走去,否則他會當場失去光明。
教皇跟著大主教走出光明聖殿,她直視血色界限外的太陽,發現它變得黯淡不少,要知道在走進這座聖殿前,她還不能做到直視太陽。
不過很顯然,這個世界除了她,沒有人可以直視太陽。
她看了很久,看的格外認真,就像一位正在研究螞蟻搬家的孩子。猛然間,她好像想起什麽,轉身對背後驚慌失措的老頭嚴肅提醒道。
“我,歐若拉,也會在魔法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