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四十上下,渾身黑瘦黑瘦,頭上耷拉著一對狗耳,精明市儈的臉上還長著幾個明顯的痦子。
來者是陳河,貧民區挺混得開的地頭蛇。
正是他,介紹柳原進了酒肆。
“怎麽了,陳哥?”
柳原擺出人畜無害的無辜神情,開始裝傻充愣。
從他表情上找不出絲毫破綻的陳河更加惱怒,他劈頭蓋臉地罵道:“還演?你當我不知道?好心給你找一個差事,你還能把糞水倒人家臉上?你是蠢蛋?”
不待柳原反應,他便接著把頭湊近,臉上多了幾分嚴肅。
“最離奇的是,二少爺自此之後就不知所蹤,然後今早上就有幾個灰族的人來我們這問東問西,問得全他媽是他的事情。”
陳河一邊說著,一邊重重用手捏住柳原肩膀:“你最好交代清楚發生了什麽,不然哥幾個真得廢了你。”
像是響應陳河的話一般,幾個知道內情的獸族都靜了下來,悄悄往這邊靠了幾步。
柳原心湖一凝,將四周的動靜盡收眼底。
他也不惱,平靜地反問:“你這麽在意,是因為你也脫不了乾系對吧?”
他幽深的眸子和平靜得異常的態度,讓陳河本能地從心底泛起幾絲涼意。
他收回了些許怒意,回答柳原道:“你知道就好。畢竟是我拉你來的。那可是灰族的人,灰族啊!我們碰壞了他一根毛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出了什麽事你我都沒什麽好下場。快老實交代吧。”
“對啊對啊,時機實在是太過湊巧了,說你沒關系誰會信呢?”
素日一直冷著臉的柳原,此刻竟輕笑了出來。不知為何,這笑容讓陳河毛骨悚然,寒毛豎立。
柳原用手扶住陳河的背,將嘴湊到他耳邊,神色陡然一冷道:
“我把他殺掉了。”
“...什麽?”
陳河呆住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我把他,連帶跟來的下人,一起殺掉了。”
柳原語氣平淡,像是在講述一件尋常小事。
就你?把他殺掉了?
耍我呢?
荒誕不經的話讓陳河感到一陣羞惱。然而,下一刻,冰寒刺骨的殺氣倏地傳來,牢牢籠罩住陳河。
明明身處夏末的驕陽下,恐懼卻讓他渾身僵硬,如墮冰窟,連陽光都帶了幾分寒意,周圍的所有嘈雜似乎都在遠去。
會被殺死。
自己下一刻就會被他殺死。
陳河渾身冰冷,額上卻汗如雨下,他幾乎要一個跟鬥跌下去,卻被柳原扶住。
柳原平靜的聲音傳來,近在耳邊,卻仿佛是從天邊飄來。
“你我現在在一條船上,一旦他們發現了我,你必然會被認定為從犯,你現在除了幫我之外別無選擇。”
“相信我,到時候,你肯定死得比我早。”
露骨的威脅讓陳河的雙腿不住發抖。
但他畢竟是混跡貧民區的老油條,也多少見過點血。事關生死,他不久便理清思路,接受了現狀。
他強製自己冷靜下來,以稍有些顫抖的語氣問道:“我該怎麽幫你。”
成了。
柳原在心裡呼了一口氣,道:“很簡單,首先,告訴我你昨天酉時和誰,在哪裡,做了什麽。”
“和幾個弟兄在那邊那個街角打牌。”陳河指出一個方向。
“這幾個弟兄是自己人麽?”
“是。”
“好,其實我昨天酉時也在和你們一起打牌。弄髒了少爺的衣服,我害怕地逃離了飯館,之後便想找我的好兄弟,也就是你,放松放松。因為我不怎麽顯眼,路過的人肯定不會細看,漏看了我也很正常。懂了吧?”
陳河不由得看了柳原一眼。
他與柳原打過數次交道,一直以來,他隻覺得對方是個混跡貧民區的普通老油子。
現在這副面孔才是真正的他嗎?
這麽小的年紀,卻如此老道又危險…
他到底是誰?他又為何要對灰族下手?
強壓下想要轉身逃跑的衝動,陳河點了點頭。
刹那間,陳河感覺全身一輕,陽光又明媚起來,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呼。”
他不由得喘了口氣,胸中竟生出幾分劫後余生之感。
“這次是我拖累你了,算我欠你一次,快去辦吧。”
柳原又恢復平日裡那副冷淡的樣子,聲音幽幽地傳來。
“別,您可千萬別欠我什麽,快點從我身邊消失就成了。”
陳河悄悄腹誹,表面卻只能點頭應允,乖乖去找那天打牌的幾個弟兄串口徑。
......
南部叢林。
顧直站起身,抖了抖有些發麻的腿,他的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凜然的氣場讓其余人不由得為之一驚。
“灰白,我們先假設這些人確實是要謀財。如果你想要出手灰少爺身上的那些皮草,你會去哪。”他以平靜的語氣問道。
“別的部落,或者叢林外的人族都市。”灰白配合地作答。
“也就是說,絕對不可能在灰狼部落。因為在部落內出手多半會被發現。”顧直總結道。
接著,他連貫地得出結論。
“也就是說,這夥人加起來起碼有四級的實力,有這樣的實力才可能穿過叢林去別的地方銷贓。”
他又轉頭看向狐媚兒。
“媚兒,我問你,我們部落算是富有嗎?”
“中下程度吧。”狐媚兒豎了豎柳眉, 中肯地評價道。
“也就是說在多數地方,有四級實力的團夥都會獲得和你我差不多乃至更好的待遇。”顧直總結道,接著又拋出一個問題。
“在黑暗的叢林裡守著兩具屍體,多待一刻就多冒了一分被發現和被荒獸襲擊的風險。以你的財力,你會冒著這些風險在叢林裡特意扒下灰少爺的衣服嗎。”
狐媚兒未曾遲疑,直接搖了搖頭,然後疑聲道:“你的意思是,有四級實力的人不會在意這一身衣服?”
“正是。可這就和前提矛盾了,沒有四級實力的人只能在部內銷贓,扒這套不能賣出去的衣服是沒有意義的。”
“因此,這些人大概率不是為了謀財扒衣服。”
顧直的語氣平淡,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氣勢。
“你有什麽想法?”灰白明白顧直是有所推測,直白地問道。
“只能算是推測。”
顧直豎起兩根手指。
“現在大體上有兩種可能性,一種可能性是這夥人有什麽特殊的理由。特別摳門貪財?喜歡這身衣服?想要借機羞辱灰族?有龍陽之好?都有可能。討論這部分特殊的理由暫時是得不出結果的,只能之後慢慢去排查,現在思考這些可能性沒什麽意義。”
接著,他收起一根手指,道:“而另一種可能性是,這夥人想讓我們以為,他們要劫財。而如果是這樣,只要我們逆向思考,就能鮮明地找出這夥人的特征。”
“如此一來,這夥人的真面目便昭然若揭了。”
顧直幽綠的狼眸中,正閃著點點利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