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邊影寒,淚濕羅春帕。夢難尋。夜霧深處,疏鍾斷續情。
“讓開,讓開。”四五個頭戴平頂巾,身著皂色公差服的捕快驅趕著人群,“這裡馬上就要封山,趕考的人盡快上山,別等一會兒上不去,再怨天尤人就來不及了。”一個中氣十足,下顎有著不算濃密胡須的中年捕頭朝著人群嚷到。
人群一哄而散,畢竟今天是冠試的重要日子,再大的熱鬧也不能耽誤正經事。
雲野拉著發愣的雲塵和已經被嚇傻了的大桃子快步登山。
雲塵的右眼剛剛一陣刺痛,裡面猶如藏了細針,在攪動,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一路走來,直見峰巒如畫,巍峨入雲,於蒼茫大地間顯現其悠然的神韻。沿著登山之路,翠綠滿目,每一抹風景皆如典籍中的畫卷。山脈如弓,地勢如鏨,秉承造化之神韻,繪製不朽之天圖。
闕雲山獨有一種蘢橡樹,遮天蔽日,其高度達到了三十余丈,如衛士般鎮守著連綿起伏的山脈。它的樹乾純白如瓷,光滑而直,宛如大自然精心雕琢的漢白玉柱。綠葉邊際鋒利如刃,細看,每片葉子上的脈絡神態各異,卻都鮮活的猶如一條盤旋的五爪飛龍靈動生機,盤根錯節的樹根深扎土下,猶如大地之母的無數手臂,穩固又神秘。民間傳說這種樹不結果實,沒有種子,更沒人知道它是如何完成繁衍與傳承。
考場設在闕雲山的側峰止水峰,並不是很高,一個時辰左右就抵達了山頂。此處可遠眺闕雲山的主峰及雲闕宮。山風乍起,晨光中仰望雲海飄散,直見峰巒俊逸,靈頂天立。更有前朝大儒仲默的佳句點評:綿延世代之玉衡,擘畫千秋之偉業。
山頂有一闊台,牌坊上書“止水鏡花”四字。闊台中央,一個青衫女子負手而立,寬額方面,正氣凌然,儼然是一個男子面相。她正是本場冠試的主考官,雲闕宮大祭酒韓之瑜。
雲闕宮與其他學宮還有不同,一般的學宮僅設置祭酒,司業,山長,講習等職位,雲闕宮在祭酒之上還有一位宮主。闕雲山作為華夏四大神山之一,與北方的武當山,南方的南天山,以及西方的昆侖山齊名,其更是作為大周朝的龍興之地,被譽為國山。大周每位帝王殯天均要落葉歸根於此。其宮主秦蘢煙更是一品巔峰境的高手,其在廟堂與江湖中均是地位超然,見帝王而執平禮,華夏再無第二人。
一年一度的冠試是所有希望步入修行行列或志在一步登天的青年才俊們最為重視的時刻。中央廣場上,人群排成了一條蜿蜒的長龍,熙熙攘攘卻秩序井然。
“707號,起的這麽早,卻排的這麽靠後。”大桃子嘟著小嘴,顯然有點不太高興。
“700多號還算靠後?去年我排到了5000多號,第四天才輪到我。”雲野不以為然。
雲塵看著手中708號並寫有自己名字的紙條,“這是不是說700多號今天肯定有機會登台?”
“那是自然,每個人登台的時間都極短,一天1000多人是沒問題的。因為大多數人上去就下來了,都是無功而返。”雲野整理了一下衣袖。
兄妹們正談論間,1號選手已經登台,是個病怏怏的老頭,像是一棵行將枯萎的老樹。台下一片嘩然,“都快要入土的年紀了,還來參加冠試,給年輕人留條活路吧。”一個莽夫大聲的叫嚷著,引得台下笑聲一片。
只見老者單手按在圓球之上,按雲塵前世的時間計算,絕對不會超過五秒。
“未入門,下一位。”主考官韓之瑜身旁的一位年輕場官朗聲道。第二位登台的是位少女,約莫十七八歲年紀,劍眉星目,一身大紅的衣裳更加襯托出的她的英姿勃發。只是登台的幾步路走的躡手躡腳,顯然是現場的人數太多,她有點怯場,害羞了。
與老者如出一轍,“未入門,下一位。”年輕場官繼續喊道。
就這樣已經叫到了56號,竟無一人入圍。
雲塵看的百無聊賴,感覺自己入圍的希望甚是渺茫。他也不是很在意,以雲府的家事背景,結合他前世獨有的經驗,在這一世依然可以大有作為。
正思索間,只見台上的圓球華光大放,台下交頭接耳的眾人瞬間被異彩所吸引。雲塵直到此時才看清圓球內的景物,仿若一個封閉的宏偉世界:四周環繞的群山巍峨,山澗綠樹成蔭,繁花似錦,一汪湖水清澈透明,湖面上蕩漾著一個竹筏,一童子手握青竹竿立於竹筏之上。童子全身**,小屁股圓滾滾的。山頂,一個古老祭壇刻著詭異的圖騰。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構造,都細致入微,又充滿了力量感。
球內唯一讓雲塵有熟悉感的是群山旁的一株巨樹,正是他剛剛見過的蘢橡樹,這棵樹幾乎與山等高,細膩的樹乾如潔淨瓷柱,但繁盛的枝條上卻無一片樹葉。
華光耀目過後,只見球內山石移位,水道改流,山頂的祭壇霎時紫氣衝霄,一個面目猙獰的獨角赤鬼仿佛要從祭壇中爬出,但是它只露出了上半身,掙扎著無法完全走出祭壇。
“靈陌,甲等資質”,年輕場官在跟大祭酒韓之瑜耳語幾句之後,大聲的唱誦道。
台下又是一片嘩然,“這可是甲等資質啊,一年也就那麽幾位。”
“六年前我參選的時候。就見過一個甲等資質的靈陌,就是現在燕山道的果毅都尉,陸光明。”
“我說那個陸光明怎麽那麽厲害,原來是甲等資質,嘖嘖。”說話的男子一身儒生打扮,羨慕的表情溢於言表。
雲塵聽的一頭霧水,他對這套體系沒有一丁點概念,原主根本沒把心思放在這上面,他就必然沒有相關的記憶可尋。雲塵跟邊上的堂哥打聽起這個圓球的來歷以及什麽是靈陌。雲野也是一知半解,聽他解釋完雲塵更糊塗了。
邊上一個小姑年忍不住插話道:“那個是山海丠,不世出的法寶,據說已經傳承了千年。”小姑娘邊說邊用手比劃著。雲塵側頭看向身旁,只見一個用絳紅彩絛斜挽發髻的少女正在衝著自己說話。她的皮膚黝黑,眉眼卻極其清秀,她接著說道:“只要把手放在山海丠上,就能判斷出你的‘人門’是否已經開啟,根據其中景物不同的變化,再由主考官判斷具體的類型,等級,然後就會分到相應的學宮進行修習。”彩絛少女娓娓道來,眼神清純柔和。
“謝謝,你懂的還真挺多的。”雲塵客氣著。
“都來參加冠試了,怎麽可能不去了解其中的門道,他們剛才說的那個陸光明六年前開的‘人門’,兩年前剛出師,就在劍氣盡斬殺了北疆狼族頭狼的兒子,而後又多次立下軍功。現在已經是燕山道的果毅都尉。你不會連這些都不知道吧。”少女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像看白癡一樣看著雲塵。
雲塵無語,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不過少女提起的“狼族”倒是引起了雲塵的注意。
“狼族?真的是狼嗎?”雲塵好奇的問到。
“你莫不是傻子?怎麽可能是狼呢。北疆那邊的人,毛發極重,藍眼睛,高鼻子,他們自稱狼族,首領都叫頭狼。我們也就都這麽叫他們了。”
再次面對看白癡一樣的眼神,雲塵決定閉嘴。
陸陸續續的叫到了三百多號,共有五人入圍,除了第一個甲等資質外,其余四人均是乙等或丙等資質。
“369號。”隨著喊聲,一襲紅衣如清晨躍出海平面的朝陽,跳上了止水台。只見紅衣少女鳳形的發髻優雅高挑,玉簪簡簡單單地斜插著,卻猶如點亮了一池春水,使之生波。一雙桃花眸子如同春日嫩芽,深藍色的瞳孔閃耀著妖嬈的精靈之火。皮膚白皙的仿佛是冬日初雪,顴骨線條和高挺鼻梁勾勒出的立體感,讓雲塵更加確信這是個洋妞。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那一襲細密珠緞的緊致紅衣,配合上盈盈一握的小腰兒,輕輕一扭,猶如燕舞春風。
“二郡主。”大桃子脫口而出。
雲塵恍然大悟,信王府的二郡主,原主曾經調戲過的二郡主,差點沒把原主打死的二郡主!
“二郡主是外國人?”雲塵一臉問號,脫口而出,紅衣女子的異域風情實在是過於濃鬱了。
“什麽叫外國人?”大桃子沒聽懂,在這個時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敵對勢力都被冠以狐族,狼族等蔑稱,並沒有外國人這個叫法。“先王妃是當年老王爺在甲子國戰中從北疆掠回來的狐族女子,也就是二郡主的奶奶是異族。”老王爺陸衡已經過世多年,由於甲子國戰中立下的赫赫軍功,太祖賜予了信王府丹書鐵券,信王世子可以世襲罔替。現在的信王也就是二郡主的父親。
狐族的顯性基因這麽強勢?已經三代人了,深藍的眼眸和立體的五官還是這麽明顯,雲塵結合著前世的生物學知識想著。
這時台上的二郡主已經將手放到了山海丠上,風和日麗,綠草如茵,丠內景物沒有任何變化。正當眾人以為二郡主要被淘汰之時,只見竹筏上的童子扭了扭小屁股,雙腳用力一踏,竹筏直沒入水,童子衝上雲霄,雙手握著的綠竹竿瞬間伸長了數十倍,直插入湖岸的大山腳下,“起!”童子左手一抬右手一壓,百余倍童子身形的大山,就這樣被童子挑了起來。一招“挑山”,天空變色,殘陽如血,山石樹木甚至連湖面都被點燃了,緊接著大山徹底傾倒,山海丠內塵煙四起,不可辨物。
兩名場官圍著韓之瑜在討論著什麽,一直沒有評判結果。
約莫過了有半炷香的時間,韓之瑜親自報出了結果,這還是她今天第一次開口,只見她神態肅穆巍然,聲音如洪鍾大呂般響起,“武夫,天資。”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如清水入滾油,瞬間炸開。
“天資?天資!這是什麽等級,從來沒聽過啊?”
“最高級別不是甲上嗎?天資到底是什麽?”嘈雜聲一片,眾人都對這個品級聞所未聞。
這時,第一個上場的,如枯樹般的老者開口了,“三十多年前,我們大周的廢太子,就是天資,三十多年過去了,她還是第一個。”
“那個有悖人倫跟皇妃有私情的廢太子?居然是天資?”旁邊一個青衫中年漢子一臉的不可置信。
天資是什麽鬼?天地玄黃?雲塵正在納悶,卻見桃子激動的手舞足蹈,使勁向著她的閨蜜揮舞著雙手。台上的二郡主看到了大桃子,直接跳下止水台,四個身材高大的鬼背龍驍衛立刻圍上來為郡主開路,眾人也都識趣的紛紛避讓。
兩個姑娘激動的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二郡主臉上的笑容如春蕾綻放,桃花眸子更是彎成了月牙,如夏夜裡綻放的煙火,傳遞著最純粹的熱烈。
“天資?我聽都沒聽過,玉繩,你真厲害!”桃子是真心為她的閨蜜感到高興,二郡主姓陸,名玉繩。
“我自己都不知道甲上還有天資,對了,你排多少號,上台了嗎?”陸玉繩含羞帶笑的眼神中透著淘氣,仿佛是一顆跳躍的音符。
“還沒呢,我跟兩個哥哥一起來的,排到了七百多號。”大桃子活潑清澈,語氣微甜。但是她忘記了二郡主跟她這個二哥有仇。
陸玉繩看向了雲塵這邊,只是一眼,精致臉頰上的桃花瞬間消失,兩條柳葉眉擰在了一起,嘴角緊抿成一條直線,鮮紅的唇色都暗淡了幾分,語氣寒意逼人,“登徒子,你還敢出來,不是為了桃子,你都死一千次了。”說完,給了雲塵一個大大的白眼,拉著大桃子到一旁聊天去了。
雲塵對著那分外妖嬈的紅色背影,五指張開複又並攏,做了一個“捏”的手勢,他在努力地回憶著原主那晚拚了命才換來的彈軟手感。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作死的邊緣上越走越遠。
很快,叫到了706號,雲家兄妹三人已經在止水台下等著了。
“未入門,下一位。”隨著話音起落,大桃子登台了,不遠處那一抹紅對著大桃子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她看到雲塵也朝著自己這邊看過來,馬上將五指並攏,握成一個小拳頭示威,“看什麽看,找死啊。”那一抹紅神態凶狠,秀眉含霜。
雲塵還以一個同樣的手勢,雲塵心想,來啊,咱倆互捏。
只見大桃子將手放上,霎時間丠內草木瘋長,山巒之間翠木交接,漫山野花漸次綻開,隨即便有清泉自峰頂湧下,形成一條瀑布,流向山腳湖面,湖邊有童子嬉鬧,遠處若隱若現有漁人撒網。唯有那一株參天的巨樹巋然不動。
“花神,乙上資質”,年輕場官在跟韓之瑜耳語幾句之後,大聲的唱誦道。
“下一位”。
大桃子走下台來,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同時還給了雲塵一個鼓勵的眼神。
雲塵雙臂一陣,“瞧好吧,小寶貝。”說著就將那個捏過郡主的手放了上去。等了一會兒,沒有反應,“嚱~~”台下噓聲一片。
年輕場官剛要開口,丠內瞬息萬變,黑霧繚繞將整個丠體充滿。雲塵隻覺得右眼的針刺感又來了,忙縮手捂眼,疼的他彎下了腰,同時他內衣裡面一片綠芒閃過。
給在場的眾人都看呆了。
青年場官應該也沒見過這種場面,又去到韓之瑜身邊耳語。
刺痛只是一瞬,綠芒更是短的不可思議,以至於在場沒人看清發生了什麽。雲塵直起腰杆,一臉無奈,他也有些懵了。
等了一會,青年場官給眾人解釋道,剛才應該是場意外,並且雲塵的手放在丠上的時間太短了,讓雲塵重新再試一次。
雲塵依言重新將手放在了丠上,等了片刻,這回一切正常,只見童子高高躍起,手中青竹竿連揮三下,雲塵大喜,莫不是比那一抹紅的資質還高?童子可是揮舞了三下竹竿!這是什麽資質?天資再往上?怕不是洪荒之力?
高興不到一秒,童子的一竿挑山,一竿破壇,一竿劈樹。
挑山山未動,破壇壇猶在,劈樹樹未倒。別說山和祭壇,就連樹的一塊樹皮都沒有刮掉,隻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劃痕,像是用鉛筆刀劃過大理石桌面。
這還沒完,只見丠內光屁股童子賭氣似的坐在了竹筏上,“噗”的一聲屁響,不一會,一條小魚,翻著白肚皮,側仰著浮在了水面之上。
“丙下資質,武夫。”
“屁震魚浮,這是已臻化境的內力啊。”台下眾人哄笑,那一抹紅更是花枝亂顫,笑的像一株被麥穗壓彎了腰的秸稈。
雲塵內心一萬頭草泥馬奔騰,“玩老子是不是?”
與此同時,奉天府,皇城,翊星閣
“老師,怎麽樣?”少女手中捧著一個與闕雲山冠試用的法寶山海丠相差無幾的圓球,球內群山間千樹萬花凋零,湖中黑水翻湧,魚蝦屍體漂浮成片,持劍童子也已躺屍在木筏之上,劍上鏽跡斑斑,屍體半青半紫。
“天資,花神,不會錯。但是,你的瀾元很特殊,可能是晦桃相,不過老夫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老者微垂的眼眸深沉如古井,臉上密布的皺紋如田地裡的溝壑。
“老師都確認不了?”少女鳳眼如秋水,不波不瀾。
“嗯,普天之下除了那個女人,應該沒人能看懂這幅景象。”老者雙手輕拈茶杯,神情寧靜如古木。
“老師是說秦蘢煙?”白玉的流蘇步搖隨著少女側頭的動作而輕輕搖曳。
“嗯。”老者站起身來,白袍上的鶴紋隨著老人的動作活了過來,“你真的打算放棄文道了?”
“嗯,我跟父皇說過了。”少女一襲織金雲錦長裙,寬袖如翼,輕紗如雲,紫檀色霞帔上繡金鳳,盈盈腰肢環以鳳紋蹀躞帶,靜若幽蘭。
“去雲闕宮也好,整個華夏大地都要變天了,那裡的機緣說不定能讓你改天換地。”老人若山水畫卷,古拙而遒勁,“我會讓陸九跟你一起。”
老人觀往來,曉天下。
少女平靜如深潭,起身,沒有回頭。
世人不知,一日內,華夏大地出了兩位天姿,即是驕子,也是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