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樣貌平平無奇的少年睜開了眼眸,少年正是小祭師,他此前魂遊天外,做了一番噩夢。
現在醒來時,面前又有一群凶神惡煞的少女環繞著他,他本以為這還是在夢境之中,便也不管這群少女,接著打坐。
“你這無賴,究竟施了什麽妖法,竟然在夢境之中堅持那麽久。”
一身赤紅衣裙的少女啐了一口,讓牧澤緊皺眉頭,他抬頭望向赤裙少女,眼眸逐漸清明,回了神。
沉默半餉後,他方才想起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在進入眾妙世界時與巫女倆人走散,恰巧落入此地,此地名為井木神山,是太學府四府之一——祈靈府大考的場地。
祈靈府的考試名為雲澤一夢,是要在雲夢蠱的作用下進入蠱師的夢境之中,在紅塵鍛心,體會世間冷暖,只有在夢境之中堅守本心,不迷失在夢境之中才能通過祈靈府的試煉。
牧澤在雲夢蠱的作用下魂魄出竅,沉浸於夢境,經歷了眾多普通蠱師的一生。
其中有一名二轉蠱師讓他印象深刻,那名二轉蠱師名為薑小凡。
薑小凡出生在南疆的一個無名山寨上,他的父母皆是村中的醫師,倆人恩愛有加,薑小凡在父母的守護下渡過了他無憂無慮的少年時期。
之後,在他十四歲成人禮時他向父母訴說了自己的願望,他想和父母一樣成為山寨中的醫師。
可是,他的父母對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能成為一名蠱師,能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闖出一番功名。
為了達成父母的願望,薑小凡拜他們村的村老為師,在村老的指點下成為了一名蠱師。
他在成為蠱師後所煉化的第一隻蠱蟲是隻偵查類蠱蟲,在使用那隻偵查蠱蟲的時候他察覺到了村子中的怪異變化。
每隔三天就會有一名村民消失,而那些消失的村民仿佛人間蒸發,從此無影無蹤。
薑小凡向身為蠱師的村老報告了這件詭異的事情,而村老卻隨便用了個理由將此事搪塞了過去,之後不久村老就忽然失蹤了。
而他們的山寨同時遭到了一名魔道蠱師的入侵,村民被屠戮一空。
薑小凡在父母的拚死守護下才暫時逃脫,他在密室的夾縫之中看到父母被那名魔道蠱師殘忍殺死,被製成了屍傀。
而他被關在密室之中,難以逃脫,最終還是被那名魔道蠱師發現,一起被製成了屍傀。
他的意識在屍傀之中時而清醒時而模糊,他見到周圍景色變化的很快,在他的意識快要徹底消散的時候,他見到了似曾相識的景色,見到了似曾相識的人。
一個灰袍少年和一個拎著青銅鈴鐺的少女,在少年與少女的身後陰風陣陣,還站定著六具黑袍屍傀,而薑小凡即將成為那行列中的第七具黑袍屍傀。
到了這裡薑小凡的夢境就破碎了,牧澤蘇醒了過來,他感同身受,心中還殘留著對於薑小凡父母的眷戀。
薑小凡是一個可憐的普通人,他那被製成屍傀的父母還不知身在何方,牧澤黯然神傷,對於周遭少女的指責不聞不顧。
少女們注意到牧澤傷感的表情,指責的聲音漸漸變小,牧澤是中途闖入試煉的舞弊者,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少女們本來想吵嚷著要個說法,可是少年的模樣又太過可憐,讓她們不忍苛責。
這群少女不知道的是,此時的天上正有一隻美麗的蠱蟲舞動著彩色翅膀,用冰冷的眼眸暗中觀察著一眾考生的反應。
那美麗蠱蟲隱蔽住它的身形,在天上觀察著眾人。
良久後,見眾人皆從夢中安全醒來,它方振動翅膀,悠然離開。
待其離去,又等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後,牧澤才安心。
他揉揉了做表情做的有些僵硬的臉頰,嘴角露出了一絲外人難以察覺的冷笑。
薑小凡夢境的後續,他那被製成屍傀的父母身在何方?牧澤當然知道答案,他正是薑小凡夢境快要破碎時所見到的那個灰袍少年,而灰袍少年身旁的少女自然是秦九兒。
薑小凡的父母,他們是與牧澤交易屍傀的兩位魔道蠱師。
薑小凡其實早就察覺到了父母的異常,證據就是他在得知村人離奇消失後沒有選擇將事情告知與他最親近的父母,反而是告知了身為蠱師的村老。
村老在得知村人消失後可能也意識到了薑小凡父母的魔道身份,只是他不敢招惹魔道蠱師。
只能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住薑小凡,村老以為只要自己不主動招惹魔道蠱師就不會出事,殊不知人家從未打算放過他,之後薑小凡的父母屠戮了村人,村老在之前就已不知所蹤,他可能是最先被解決的人。
夢境有深層夢和淺層夢,薑小凡的夢就是淺層夢,只會經歷夢境,而難以與夢境主人共情。
牧澤冷眼旁觀著薑小凡的夢境,發現薑小凡對於自己父母的慘死根本無動於衷。
薑小凡大概已經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卻只能待在密室之中靜靜等死,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大概只有薑小凡自己可以感受到吧。
“不過,你現在可以放下執念了,你的父母已經伏罪,他們的魂魄會被永世困於屍傀之中不得超脫,你可以安眠了。”牧澤嘴中念念有詞。
夢境是由執念所化,雲夢仙蠱只是將執念具現為夢境,薑小凡的執念不散,因此才會化為夢境,而牧澤是薑小凡最後見到的人,也只有他能為薑小凡化去執念。
灰與白相間的霧色之中,牧澤站起身來,他的身影頗為神秘,發絲被霧氣覆蓋,像是冰冷的銀與蒼黑的石墨染在一起,他的腳步漫不經心,身子如在水面上漂浮一般掠過眾人。
他始終沒向眾人瞥上一眼。
“等等,你這潑皮想一走了之嗎?”赤裙少女說道,此女名為穆薑,乃是魯國王侯的子嗣,她的容貌嬌豔,眼睛並不頂大,可是嬌蠻潑辣。
身為秦村的祭師,牧澤身上藏著不少的隱秘,他潛意識裡不想與外人接觸,想要將一切隱秘深藏在心底。
他擅長這些,所以成為了神秘途徑的蠱師。
他的過往是一連串不想被重複提起的噩夢。
他被村中遺老活葬入祭靈棺槨中卻依然活了下來,不是因為他幸運,而是因為有人替他死了。
“活下去,卑微的活著,也好過死的無聲無息。”
這是他阿姐臨死前講的話。
牧澤本不是秦村的人,他是從北域蠻人圈養人奴的畜圈裡逃出來的奴隸,與他阿姐相依為命,由於他們父母早亡,他是遂了他阿姐的姓。
他與他阿姐沿路乞討,歷經無數生死才逃到秦嶺一帶,在路過秦村的時候,他阿姐被秦村的村老看中,成為了一名祭師,之後才是他。
所謂祭師,其實不過是一群活葬用的物品,那是秦嶺一帶的荒村慣用的手段,將外來的逃荒難民哄騙到村裡,再作為活祭葬入棺槨之中,供大山上的祭靈享用。
秦村的年輕一輩不知道這件事情,一直被蒙在鼓裡,牧澤也是在之後才發覺。
可是,等他發覺的時候已經晚了,他的阿姐先是被葬入了棺槨裡,說是助祭靈入世去了北域草原,至今未有音訊。
他阿姐傲骨錚錚,寧死不為人奴,因此才歷經萬千磨難帶著他逃出北域。
可是就是這樣的人,到了被活葬的時候她卻低下了頭,向秦村的村老磕頭下跪,乞求他們放過她唯一的弟弟,她害怕她唯一的血親死在這亂世之中。
可是那群秦村的村老,那些大山之上的祭靈從未打算放過她的弟弟。
牧澤還是被葬入棺槨裡,忍受著棺槨裡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孤獨,與那腐爛汙臭的老祭靈的屍身作伴,遭受著非人的折磨。
若非葉離與巫女兩尊祭靈也在尋求入世的契機, 牧澤早已被那藏在那棺材之中的老祭靈暗害,成了屍解的替身。
按照葉離和巫女所說,祭靈族的巫祖在荒古時期與人主立下契約,若欲入世,需埋葬一世身,以新生之軀入世,且那新生之軀必須是個天缺之人。
牧澤與他阿姐正符合這一點,才被那秦村村老選中。
牧澤是小時候受過驚嚇,被嚇走了天魂,而她阿姐則是被人為造成的天缺。
牧澤心頭的憤怒猶如狂風暴雨般澎湃,難以平息,他天竅之中的二轉思緒蠱很快壓製了他的怒火,他又恢復了平靜。
秦村不是一個尋常的荒村,傳承數百年,底蘊深厚。他們背靠大山,有祭靈守護,就連尋常的諸子百家都忌憚他們。
相較於秦村,牧澤現在太弱小了,他只能不斷錘煉自己,如一頭被族群驅逐的瘦弱幼狼,躲在陰暗的林間舔舐傷口,伺機而動。
越過吵嚷的赤裙少女,少年的眼瞳像墨石一般黑,其中的冰寒如霜雪一般冷,他步入傳送蠱陣內。
赤裙少女還想上前理論,卻對上了少年死寂般的眼眸,在此之前那雙眸子從未將她放在眼裡。
“你......”穆薑隻說了這一個字,剩下的話卻怎樣也說不下去了,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要擇人而噬的凶獸給盯住了,她知道她接下來哪怕再多說一個字,迎接她的都將是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她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嚨,呆呆的頓在那裡,直到少年在傳送蠱陣之中消失不見,她才好似脫困了般,虛脫的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