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你回来时已经封侯,位高权重,她更不想做马前泼水攀高踩低的罪人,上赶着跟你解释,更像借口,而且还会暴露我的身份。所以她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也不肯说。任凭你如何冷淡她,她都觉得是她应得的。”
崔景煜神色震动。
“我没有觉得她是罪人,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只是那一剑伤得他太深了,以至于他一直停留在那天,封侯拜相于他不过寻常事,四年战争也不过行尸走肉。有时候他都似乎忘了,他曾有过那样意气风发的时候,认定一个人,决心要娶她回家,搬山填海都觉得心甘情愿。
凌波看着他脸上神色,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猜对了。
她其实早就猜对了。
只是这世上的事,对了也未必能赢,赢了,也未必能在一起。
“其实她不想告诉你,我也是不准备告诉你的。清澜要坚守的东西,虽然我觉得没意义,但她要守,我就陪她……”她看着亭外的水面,花灯漂浮,如同一朵朵莲花开在水面,花名签多准,冥冥中看破清澜的命运,是最好的花,可惜并不开在春天,总是欠缺一点运气。
“但今天裴照的队伍遇险,我在人群里找他,那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找到他,到他身边去,不管他有没有受伤,不管他还好不好,只要是他就好。”她问崔景煜:“景煜哥哥,你看,人在命运面前多么渺小,一场意外,随时就可以夺去所有的一切。我知道劝人珍惜好春光是极俗的话,但茫茫人海,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能有机会和他一起度过一辈子,多难得。还有什么比这个还重要呢?有个问题,我其实在桃花宴的时候就想问你了。”
她认真问崔景煜:“为什么一个人会那样爱一个人,她有危险的时候,甚至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但两个人都好好的时候,却不能和她在一起?”
崔景煜回答了她。
夜色笼罩在他身上,水面有微光,只照出他的轮廓。但他仍然是她十五岁就认识的那个崔景煜,是挺拔英俊的哥哥,和她的姐姐是天生一对。十五岁暗淡无光的叶凌波悄悄看着这一切,以为这就是世上最好的故事。
但他说:“我想,他一定很爱她,但也同时很伤心。”
他没有勇气和她在一起了。百战百胜的崔景煜,唯一一次怯战,是在叶清澜面前。她上次伤得他太重了,他至今无法缓过来。他甚至连讲他们之间的故事,用的都是别人的名义。
他不愿意承认他是故事中的人,那个徒劳无望地追逐着自己喜欢的女子的青年,那个被抛下的可怜虫,那个带着功劳回京的将军,或者韩月绮故事中的那个王子,带着满心怒火回来复仇,却惊觉自己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好在他不再是二十岁了。
他打过世上最难的仗,取得满朝最难的荣耀,二十四岁的侯爷,尸山血海里杀出来,他早已明白,该如何寻求一场胜利。
第125章桐花
崔景煜在花溪的下游找到了叶清澜。
她正带着两个侍女,在花溪流出去的闸口清扫落叶,省得花灯聚集在这里,烧了起来,危及岸上的树丛。
她总是最可靠的姐姐,随时能想到最隐秘的危险,在两个妹妹的身后默默收拾残局。
落花铺满水面,闸口的平湖如同一片锦缎,她站在水边,用一只长长的笊篱打捞已经烧起来的花灯,将它们小心地放在岸边的石头上燃尽,火光映在她的裙角上,她整个人就像一幅仕女图。
“为什么不把花灯在水中按灭呢?”有声音问。
“花灯沉水,心愿就到不了神前,燃尽反而更好。”清澜头也不回地回答,反应过来后,手腕已经被抓住了。
崔景煜如同捕获一只珍贵的鹿,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身后的花树上,这原本是棵高大的桃树,被紫藤花缠绕,已经半枯了,但紫藤却在这棵树上茂盛生长,将树冠全部覆盖,开满了堆锦一般的紫色花穗,层层叠叠地垂下来,香气袭人。因为这一场捕获,树枝摇晃,花瓣如同雨一般落下来,落了他们一身。
崔景煜在花雨中看着她,眼神如同一头负伤的狼。
“我知道你当初退婚的理由了。”他这样告诉她,眼神几乎是凶狠的:“你骗了我,你跟韩月绮说是因为你不想嫁了,你骗了我四年!”
你害了我们四年,清澜几乎可以听见他这样说:你平白无故,糟蹋我们四年时光。你害得我们近在咫尺却一次次错过,你亲手造就一条冰河,将我们都困在河里,日夜煎熬。
但清澜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不想嫁了。”
崔景煜那一瞬间的神色几乎像要让她把这句话咽回去。
“为什么?”他立刻又冷笑:“因为我妨碍你为你妹妹牺牲一生了?”
四年前的崔景煜是不会这样说话的,他要什么,只管轰轰烈烈去追,填平山海也要得到,他未见识到命运的残酷,和心上人却往他心上捅刀子的痛苦。
多无耻,自己将他变成这样子,却又追思起四年前的他来。
但清澜仍然要说。
“你其实也猜到我是为妹妹不嫁的,只是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不是吗?”她平静说出来:“还是你真的以为,我是怕你战死才退的婚?是临阵变节的鼠辈?”
要是前者,这回京以来的种种,不过是一场赎罪的折磨。要是后者,说明他们从没真正认识过彼此。
但她是叶清澜,她说出这番话来,并不为指责谁,而只是为了阐述她的道理。
“所以这就是你不解释的原因?”崔景煜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冷笑道:“要么我是知道隐情,但不想和你在一起了。要么我就是以小人,误判了你的高风亮节,那我们更不该在一起。所以你就直接给我们的关系定了罪?”
深沉的夜色下,他轮廓英俊而锋利,像无法动摇的山峰。这是她亲手铸就的苦酒,自然也是她亲自来饮。
清澜也苦笑起来。
她靠在花树上,像被钉住的蝴蝶,鬓发上落下一缕发丝,上面沾着紫藤花。她连狼狈也狼狈得这么漂亮,像一首诗。
“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意义了,景煜。”她垂着眼睛,有种接受命运的平静:“从前种种,是我对不住你。但如果你还在乎我们,如果你对曾经的我们还有眷恋,不如体面分开。这一整个春天的折磨,该结束了。我想我们都回不去了,不如算了吧。”
崔景煜的眼神一瞬间就烧了起来。
“凭什么算了。”他仍然按她在树上,逼问她:“开始的时候是你要开始,结束也是你宣布结束,那这四年究竟算什么?”
叶清澜也终于说出那句话。
“算是我们年少无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