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铃深深看了姑姑一眼,不管母亲怎么说她,但这仍是从小就在身边相处的姑姑。
小时候姑姑对她还挺好的,会买糖给她吃,也会做珠钗给她。
“姑姑,别把我的事情说出去,好吗?”
她细细端详着姑姑的眉眼,比起小时候,疏淡了许多,但她大体上还是相信,姑姑不会做不利于她的事情。
月亮正好到了最圆最亮的时候,秦相宜冷冷道:“不会。”
贺宴舟从祖父的书房里出来,今日先是田思远惨死,又是圣上派了卓玉泉去赈灾,卓玉泉是哪个派系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国库被贪得空虚至此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而现在这个人要堂而皇之地调全国的资源去赈灾了,这其中多少能落入百姓的手里,又有多少尽数落进朱党的口袋,是显而易见的事。
偏生这个赈灾的名声落他们头上了,这趟差事还真是一箭双雕。
今日还是有好事发生的,只要田地有雨水浇灌,再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百姓的日子总能好起来。
从祖父书房里出来的瞬间,他抬头望天,中秋的月亮真是又冷又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叫来身边的长随:“怀玉,现在是几时几刻了。”
怀玉答道:“公子,正好子时三刻。”
正好子时三刻,那位姑姑说的,月亮最大最圆的时候。
“母亲可睡下了,听她说前阵子老有失眠的毛病。”
怀玉道:“公子,小的刚刚去问过了,说夫人今日睡得早,饮了杯温酒倒头就睡下了。”
贺宴舟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踱步到一颗桂树下坐下,既不抬头望月,也不低头思人,他满心筹思着,要如何在沉湎酒色、荒于政事的皇帝和盘踞朝堂的朱氏巨大贪腐组织之间,尽他所能的护住百姓的利益。
他是家里最引以为傲的后辈,是老太傅悉心教养出的长孙,他性子温良又守礼,几乎是按照文人贵子里最完美的模子生长出来的。
他身上有所有可贵的品质,温善、孝顺、谦恭、厚德,还有一颗蕙质玲珑心。
“怀玉,田思远的家人进京了吗?”
“回公子,已经安排人去接了,明日进京。”
“把明日的公务先放一放,田思远的家人,我要亲自安顿。”
怀玉皱着一张脸,万分的替他不情愿:“公子,田大人的家人现在恰是最难应付的时候,您何必亲自去呢,莫不如等他们将丧事处理完了,静下心来了,您再出面安抚,反倒换得个感激涕零。”
田思远的家里人刚刚失去这么个顶梁柱,满心哀怨无处宣泄,公子这时候去,难免要承受一些情绪。
贺宴舟道:“怀玉,你只是一个长随,我便不教你这些,但你须知,我有我的道。”
怀玉垂下脸,他一个做长随的,的确也理解不了公子。
第二日一早,秦相宜带着千松乘坐轿子来到宫门口,贺宴舟已在此处等候。
二人对视了一眼,默契不言而喻。
他朝她侧身恭谨行了一礼:“姑姑。”
秦相宜屈膝回了一礼:“贺大人。”
远看去,这二人在宫门前互相行礼都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画作,再是不会欣赏美的人,也会将之看做最模范的宫廷礼仪标准。
秦相宜昨晚与秦雨铃聊过之后,知道这门婚事会成的概率大大提升,如今承受起这一声“姑姑”来,越发得心应手了。
这位贺家小郎君日日接送她出入宫,秦相宜也腆着脸受了。
既是承了铃儿的情,秦相宜决定,一定要将铃儿与唐公子的事情瞒得好好的,一定不让贺宴舟知道。
在贺宴舟心里,一个议亲对象家的姑姑,还不足以让他把礼数做到这个程度。
但对方是秦相宜,他就觉得自己该做。
他看到过她独自和千松走在这条宫道上的样子,她娴熟的躲避动作深深刻在他脑海里,莫名地,他想每日就这么陪着她走。
“姑姑,子时三刻的月,我看了。”
“嗯?”
秦相宜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意识到是自己昨天临走前多跟他说的那句话,现在想想,昨天的心情是好得有些出格了。
不过,昨晚子时三刻的月,她看了吗?
她好像正在跟铃儿说话吧。
说的是什么来着,哦,说的是她跟唐公子的事情。
顶着贺家小郎君那道真诚热切的目光,秦相宜脸颊有些微微泛红,原因无它,她在他面前,倒是真有些抬不起头了。
再看向贺宴舟的那双眼,跟她说他看了子时三刻的月,倒像是在向她讨赏似的。
贺宴舟就这么垂眸看着她脸颊和耳尖隐隐变红,那张苍白清冷的观音脸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她发间仍是只簪着一支发钗,一支镶着绿翡翠的银边发钗,用料不算精致昂贵,但那颗绿翡翠通透碧绿,寻常少见,只是在她的发间独独那么立着,不算显眼。
她耳垂上挂着两只一样材质的水滴形碧绿翡翠耳坠,恰好跟是耳垂一般大小,玲珑精致。
他看出她换了一套掌珍宫装,虽说掌珍的宫装每一件都是一样的,但是他能分辨出她紧紧勾勒在脖颈处的,衬裙的颜色。
她的衣物通身都必不会出现哪一处勾丝或是污渍,尽管是再小的裙摆处。
一身的装扮浑然天成,不刻意,但却能让人过目不忘。
贺宴舟与她说话时的头颅,越发向下低了些,他觉得自己是该尊着她的,再更尊着她些。
秦相宜随意往他身上瞥了两眼,贺宴舟的礼仪自是无可挑剔,可他今日腰间多佩了一块玉,用彩珠穿成流苏,压在衣摆处,名为禁步。
佩戴行走之时,不能发出过大的或混乱的声响,用以克制步伐的节奏,对于贺宴舟这般礼仪本就无可挑剔的人来说,起的自然不是约束的作用,而是一种彰显自身步伐仪态的作用。
秦相宜并没有多想,身份高贵的公子哥,本就崇尚佩戴禁步,
但一旦佩戴出来的,便是各有各的丑态,像贺宴舟这般仪态的公子,当真是少见。
秦相宜忍不住便多往他身上看了两眼,他走起路来的浑身仪态,真是赏心悦目。
贺宴舟见她看到了自己腰间的玉佩,便更是昂首阔步,彰显起他那一手纵使快步行走也依然将仪态维持得十分标准的步态,玉佩上的流苏不急不缓地以一种优美的姿态摆动着。
秦相宜唇角勾起了淡淡的浅笑,她垂下眸。
这真是一位极好极好的郎君,让她这个嫁过人的和离妇,都有些心神荡漾了。
若是铃儿……罢了,先不想了,总归就像现在这样,他也愿意护着她,也挺好的。
到了司珍房,二人简单道了个别,贺宴舟惦记着今天还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