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大界,天圓地方。 此界西為一塊巨型陸地,往東是無盡深海。
東周便是含闊了幾乎所有陸地的聖朝,期間有東周聖祖納三十六民於一國,自號周人。
有翻山覆海的方士入大周聽用;有斬鬼戮蛟的武人拱衛四方,有熟讀聖賢經典的士子為大周各理二十七道、一百七十五州、九百余縣……
至今已歷四十九世。
可聖朝帝業,也無有萬世之基,東周第二十三世時,帝都生異,周墟皇陵中生得一魔,日食百人血,不過數月間,帝都周墟人人萎靡,於是當朝大方士順藤摸瓜直入皇陵,才知陵墓中早已生得一老魃。
此魃化魔,卻是東周聖皇之面貌,加上神通廣大,方士降服不得,求之城隍,未得,遂帶當朝帝與其相見……
至此東周遷都,在周墟之北一百三十三裡外建新都華墟,而周墟化作禦苑,豢養靈狐、黑犬、蒼鷹、斑斕大虎等等,為那老魃提供靈血。
自此屍皇鎮世,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東周方士、武修也隻得接受,儒家士子除了嚷嚷幾句國之將亡~有妖孽生,倒也沒有任何辦法。
直至第四十世,有苦修士入華墟,高居城台論道七天七夜,無人可敵,皆蟄伏於其梵道,為弟子驅策,自此,那苦修士取代了歷任方士所在的天策府。
此苦修士得帝喜愛,任國師,號慈航普度,再半個甲子,國師府門人弟子遍布華都,不少州縣竟為國師建起了生祠。
帝崩,有人言,國師心生篡位之心,太子親赴帝都城隍廟,都城隍未見,於是太子夜伏於野入舊都周墟,請得屍皇出陵。
當日帝都華墟天崩地裂,屍皇與國師戰於帝都華墟之野,屍皇斷國師雙臂一足,而國師一金剛杵釘穿屍皇正胸,去其一口屍氣,此二者可謂是難分上下。
都城隍再出手,約法三章,闡述國師之委屈,乃是有小人誣告,禍亂朝堂雲雲,這才事了……
只是自此以後,國師府乾政、城隍廟顯世,屍皇歸入皇陵,也是如此,周皇室養氏從東周高層所知,變為東周舉國上下皆知,東周皇室愈發艱難。
至如今,又九世、七百載矣!
當今乃是少帝登基,少帝年方十四,正是跳脫之時,朝中大小事宜由國師府裁,大將軍、大司空也只能每月初一朔朝之日才能參與一二。
正是皇權旁落,老臣無力之時。
東周少帝此刻便欲請城隍一見,可惜被兩位祭酒攔了出去。
今國師難製,東周南部又有大妖魔作亂許久,少帝常常入國師府慫恿國師去除了蒼澤老龍、黑山老鬼、西荒蜃魔,國師也是無奈搖頭,言之奈何不得。
少帝一怒之下便要修行,可國師之梵法其嫌棄靜功太慢、術士之法少帝又覺威能太低,整日賴著城隍廟,現在卻是連狗都嫌,都城隍決計不想見這倒霉玩意……
“該死,孤不曾言,近幾日有夢魘纏身?城隍,好城隍,城隍爺爺,你就見一見孤,替孤解一解夢吧?”
然而,城隍廟前大門緊閉,就是不願讓少帝入廟。
“哼,老登,真小氣。”
少帝怒氣衝衝地登上禦輦,勒令侍從起駕,回宮。
侍中、侍郎才堪堪追上,躬身一禮,便止住少帝的妄言。
“陛下,您登基後應該自稱朕,不要再稱孤了,且更不能對都城隍不敬呐!”
侍中推開那統領,上前拿過六乘韁繩,起駕後,又轉頭輕聲喚道。
“朕朕朕,狗腳朕!”
“我如今是皇帝了,從今兒個起,以後的皇帝不許自稱朕,都給爺狠狠地叫孤。”
少帝繃著臉,不耐於臣子的反駁。
與先祖比,手下無兵,堂上無權,令不出殿,他有什麽資格自稱朕呢?
“可,陛下,孤是諸王的自稱,如此,豈不是亂套了嗎?”侍中苦心勸導。
“那就自王開始各削一級,他等以後全部削為諸侯位,不就行了?”。少帝冷笑。
“陛下,您怕是忘了國師大人與都城煌呢?”
另一旁的侍郎悠悠一歎。
這卻是令少帝面色一陰,沉默數息後,才有咬牙切齒之言從中而出:
“一並去除王位。”
“回去就給孤起草詔書!”
……
少帝雖幼,但頗明事理,雖權有旁落,上位第一日便是召令各部,擴建周墟禦苑,盡取奇珍異獸填充,以示他皇室正統。
對國師與都城隍雖然看不明白,但也分得清好歹。
何況,他是真的被魘住了啊,夢中那個道人:
第一日,踏海斬惡蛟,老蛟還未翻身便被從天而降的一杖打作湮粉。
第二日,經東南道,遇山中千年老魈,任由那山嶽般的身子,惡風一吹,教其形銷骨立。
第三日,渡江除河伯,那河伯原是一隻百丈鼉龍。
第四日……
至如今,已是第六日了,那道人雖然生得極為好看,身著玄服,腳踏紫雲,可畢竟這是六日相連著的夢。
方士們一直有頭七的說法,莫不是等到了第七日,孤就要死了嗎?
城隍廟那該死的老東西,你以為孤找你是為了什麽?
少帝眉頭一緊。
「算了,無所謂的,畢竟只是個夢,何況,那人真的生得好順眼,死就死了吧,古人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一點也沒所謂……」
這聖駕入城隍廟無果,也隻得回宮。
華墟皇宮其實並不算奢華,雖然佔地不小,那數千宮人,少帝還未登基幾天,便是全認清了。
一回到乾坤殿,太上聖母,也就是少帝的母親,已經高坐在屏風後,手持一把戒尺,虎視眈眈地盯著這少年。
少帝面上一苦,立時讓身後的侍從滾遠一些,再才心懷忐忑地入了殿中,輕聲呼喚道:
“母后?”
少帝眸含晶瑩,企圖能喚起太上聖母的舐犢之心。
“跪下,伸出手來!”
首座上雍容華貴的女子眉含煞意,叱喝道。
少帝哪能白挨一頓打啊,當即便是雙腿助跑,「刺啦」一聲在地上劃了數米,跪到了太后膝下,雙手捧著其母上之膝蓋,委屈不已。
“哼!你說說你去幹什麽了?”
“本宮從小怎麽教你的,你是聖祖後裔,慈航老鬼是篡權之輩,那城隍空享香火,不思報效,卻助臂那孽障。”
“我左勸你右勸你,你腆著臉上門纏著那兩個悖逆之輩,帝威何在?”
東周的太上聖母、少帝的母上真真是憋著一肚子火,想要揍這小鬼一頓!
“可,母后,那兩個老家夥可是神仙般的人啊,我整個東周都在他們手上,怎能不求著他們。”少帝無奈極了。
“你家老祖就弱了?本宮教你搜刮天下靈獸,送予周墟皇陵,只要你老祖宗在一日,他們就始終得敬你一頭。”
“求他等,不過是自求屈辱罷了。”
宮裝女子眉頭微蹙,橫了少帝一眼,心中也是再下不去手,將那戒尺往地上一丟,再語重心長地警告道:
“你已經是皇帝了,要時刻注意你的身份,若你也如此,那些忠於你父祖的將軍、方士該是如何自處?”
“你真以為慈航普度那老東西的弟子擴土了多少?不還是靠著這些方士、將領為你守著這座江山?” “兒啊,孰輕孰重,你可得想清楚啊!”
……
剛回宮亦是受到一番責備,少帝心中鬱悶,也未再與其他人多言,悶著氣便回了武德殿。
心生不慍下,令宮侍拿來半壺清酒,仰頭一飲而盡,便靠在羅漢床上斜躺著沉沉地睡去……
意識沉淪下。
少帝隻感覺腳底一滑,「撲通」一聲就是掉了下去。
還好,沒摔死,是掛在了樹上嗎?
少帝感覺落在了一片綿綿柔軟之上,立刻扶著這地面起身。
只是右手一撐便像是按到了蠶絲被上一般,不,這比蠶絲還要輕盈。
下一刻,少帝便是心中一驚。
因為他此時坐在了一朵巨大的紫雲之上,這紫雲飄在千丈高空之頂,俯視著身下星棋羅布的水網平原,而他的左手邊上,立有一人。
果真,就是那位連續六日夢到的金衣男子。
“東周陛下,貧道,稽首了!”
武庸站在身側,對著這少年微微打了個稽首,輕笑一禮。
而後者,也立刻從紫雲上爬了起來,有些單薄地縮著身子。
“貧道自東極道國而來,本欲渡過無邊大海後,尋幾座靈脈修行。”
“只是,一路行來,卻未知這片陸地上的國度,妖魔橫行,國運將盡,連帝都也盡是屍氣、妖氣、香火氣。”
“貧道施大夢神遊之術,教陛下連見了六日的妖魔橫行,民間疾苦,不知陛下有何想法?”
武庸右手一招,紫雲再緩緩垂落,迎合少帝凡人的目力,教其能隨著紫雲的移動,看清楚這片美不勝收的江山風光。
“這般秀麗江山,卻四處遭妖魔侵擾,你等坐擁江山,卻毫無除魔之心,陛下,不羞愧嗎?”
這番攝人心魄的提問,帶上了真言之力,一聲喝問,直教少帝醍醐灌頂,瞬間便開了竅。
這萬裡瑰麗之江山,是吾祖打下,是方士、是武修、是士人,是我東周三十三族共建。
可如今,如今怎會這樣?
塵世間的苦難哀嚎、絕望怒吼、嘶啞呻吟一道道侵入少帝的耳中,此刻,他感同身受。
便如此刻,少帝與那受難之人心系一起,沉淪於痛苦……
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帝余光瞟到武庸,陡然便清醒過來,狠狠地搖了搖頭,再緊緊盯著武庸!
“風卿,羞愧至極。”
“可吾登基不過百日,身不能披甲,手無力執戈,朝堂內外,為國師掌管,國中上下,令不出華墟。”
“仙師慈悲,還請助卿一臂之力!”
少帝風卿當即雙膝著地,連連磕頭。
可是,只在第二個響頭時,卻突然被一股法力所阻,磕不下去了。風卿也是執拗,非要用力往下磕,卻始終磕不下去,平白憋得滿面通紅……
“你這番大禮,貧道可受不起。”
“貧道只是遊歷至這西大陸,見此秀麗江山為妖魔所禍,心中不喜,這才有你我之緣。”
“既你果真有此心力,便去做吧!你堂堂大朝,上下一體,給此方百姓一點希望,可好?”
“若是各方妖魔有力不能及,你可呼喚貧道,焚江煮海,崩山裂澤,貧道還是能助力一二的!”
武庸微微搖頭,但卻留下了一道許諾。
但少帝心中卻更是苦澀,朝廷上下,如何一體?他黃口小兒,令不出府,城隍廟都能關他的門,國師府的儉事都能對他愛理不理。
可是,孤連第一步都做不到啊,仙人!
少帝風卿與武庸駕雲在天,片刻間遊蕩三道十九州,心中大驚,這塊版圖他可是在方士府中見過:
這是朱北道,背面是青川道,將兩道一分為二的大江叫做三母江……
“仙師可魂遊天外,一日遊盡東周二十七道、兩百州,定是有通天之能。”
“卿不敢奢求,隻願仙師能入華都,讓卿以東周之主的身份,代東周萬民,宴請仙師一番,好嗎?”
少帝觸景生情,又想起從父祖開始,這個東周皇帝的無奈,微帶些哭腔。
“這片大地,能為萬民著想的,只有仙師一人了,卿無德,隻想為萬民拜謝仙師!”
少帝面帶悲愴,帶著些許哀求。
他有一種直覺,自骨髓、自內心深處冒出的直覺,若是錯失了與這位仙師接觸,他這一生,便無藥可救。
東周,也要完了!
那身披道袍男子沉默數息,微微瞟了這瑰麗山河一眼,也是輕歎一聲:
“索性貧道也是要尋一幾處靈山寶地修行神通,也理當拜會此地之主。”
“便依陛下之意,陛下若是哪一日有空?貧道可來拜會。”
風卿頓時一喜,上前兩步,模仿著武庸方才之禮,活靈活現地作了一揖。
“不瞞仙師,我算是半個傀儡皇帝,每日都有空。”
“仙師若願來,明日,我尚能調令宮人,為仙師準備一場大宴。可好?”
見其轉瞬間如此乖巧,武庸心頭狐疑,但在下一瞬,便看穿了這少年之心,那是一顆仰慕、求助、求道之心。
“甚好!”
“既陛下有心,貧道明日便準時入華墟帝都,也為陛下備上一份贈禮。”
又望了望天色,這金衣仙師突地眉頭一皺,虛指朝著少帝風卿一點,下一瞬,少帝便感覺腳下一輕,要墜夢了去。
“時辰不早了,陛下魂魄經不得離體太久,且讓貧道送陛下歸位。此風鈴幡是貧道信物,明日風鈴響起,貧道便是入華墟帝都,拜訪陛下來了……”
少帝風卿一驚,昏昏沉沉地轉醒,只是耳邊猶自回蕩著道音。
再右手一撈,果真有一柄二尺小幡被其攬入了懷中,幡上串聯著六個小鈴鐺,僅僅將其靠近,便有流風朔回左右,真是仙物。
少帝面色振奮,握著小幡左右擺弄許久,然後立刻想起了什麽。
“著宮人,明日備上果蔬美酒,孤要大擺宴席,迎客於乾坤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