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了皮相之論,便難免陷於骨相之執。
金庭大仙笑道:“大大王生就一雙慧眼,何愁不見美人?”
“凡夫俗子見皮不見骨,大王慧眼,當能知內外,世間美者,難逃法眼。”
這對通貺大王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皮相美者,他斡旋造化,稍加更易便可得來。
他這院中美人無數,有些是天生化形就是美人,可以稱作內外如一,但這是少數。也有些是美人故去,鬼靈所在,也是少數。還有些是活人,被賣給五通神的妻女,也有些美人胚子,仍是少數。
妖怪之美,是天生野性,猶嫌獸性過重。鬼靈之美,是魅氣森森,還嫌不夠生動。活人之美,是溫婉可人,又覺乖順無性。
總之都不滿足,如何都不滿意。
剩下的美人,那就都是他後天造就、改頭換面得來。放在人間,那是一等一的神通,但用在鬼神身上,用在修行人身上,就多有偏差。
通貺大王心思浮動,但在金庭大仙面前豈能露怯,便笑道:“有道理,賢弟不愧是狐狸,果然知曉美人,我有法眼,豈能沒有世間絕色?”
金庭大仙笑一笑,道:“大大王,我先去參悟天卷,便先走了。”
金庭大仙揮一揮袖子走了,通貺大王心裡就難受極了。
就好比跑到遠近聞名的老財主家裡說他還不夠有錢,沒見過真正的好東西,告訴真正的好東西是什麽樣。
這就叫人抓心撓肝,日思夜想起來。
金庭大仙哪裡顧得上他,他得了天卷道法,只是看過一眼,便已經頗有收獲。
天卷道法,乃是行天之道。
何為天之道?
日月周行,哺育萬靈。蒼龍東出,造化群生。
這就是天道,這就是天命造化。
通貺大王自以為得了天卷,修成了斡旋造化、補綴乾坤的神通,能奪天造化,便是天命,便得天道。
但金庭大仙倒是認為,不行天之道,隻行天之術,又竊天之造化,該受天刑而誅才是。
你的道法很好,現在是我的了。
等將天卷修成,再去取水卷。
通貺大王說得很有道理,太陰生水,有水之德。通惠大王又與他是極為親近的自己人,想必不會令他失望,當授下水卷才是。
金庭大仙回到神景宮參悟天卷,上方山的住所,隻偶爾住一住。
他如今也不曾修行鬼神之道,走的還是妖仙的法子,上方山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利於修行的地方。
以前通惠大王就不會管他,如今惑心蛛都孵化了,就更不會管他了。
趁著蒼龍七宿還沒有潛藏,金庭大仙正好借著蒼龍之道參悟天卷。
觀天之道,執天之行。金庭大仙參悟天卷順風順水,並不覺得晦澀難當,也沒有通貺大王說得那麽玄虛。
漸漸的,他便按照五寶輪法的天卷所載,將斡旋造化、補綴乾坤的法術學會了——這並不算難。
於宮夢弼而言,若要陰陽造化,可以訴諸太陰哺育、蒼龍福澤,若要逆天改命,可以求諸陰司、改易壽籍。
天道運行,陰陽造化、消息盈虛原本都是大象。大象本無形,是仙道、神道遵循天道,闡發自然,列諸神調和陰陽,奉仙聖彰顯正法。
無相化為有相,無序化為有序。
若知曉了其中奧妙,可以從有相反推無相,由有法參悟無法。
他雖然年歲不高,道行不深,但見識並不短,悟性並不低。
五通神耗費多少苦功修成五寶輪法,金庭大仙並不清楚,但他自己來看,雖然闡明天道的方法和途徑並不全然相通,但也殊途而同歸,練成天卷,甚至衍化天輪,也並非是難事。
也正是他修成天卷的時候,借著蒼龍七宿,便察覺到那混沌混濁的劫氣已然遍布虛空。
水火交織、陰陽混亂,已然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難怪整個吳郡都動了起來,五通神也調整狀態,一副備戰的模樣。
他們比金庭大仙的道行更要高深一些,通貺大王更是早就修成天卷,一雙天眼可以用來貪戀美色,也能用來觀察眾生。
不久,這混沌的劫氣終於變成了一鍋沸騰的粥,湧動的災氣鋪天蓋地,幾乎將整個天下都卷入其中。
金庭大仙看著那北方蔓延開來的劫氣,觀一觀、嗅一嗅,都是一片糜爛的紅色,都是縈繞鼻竅的腥氣。
上方山神鍾敲響。
金庭大仙雖然不受鬼神之法,但持了五通的令牌,也被召集到上方山。
一到上方山,五通就將金庭大仙請到寶光殿議事。
除了金庭大仙這個水部統領,其余五部天乾都在殿中。
寶光殿中靈光閃爍,一個個猖神都顯出鬼神相,帶著妖魔鬼怪的本相,也帶著神道的威嚴和氣勢。
香火繚繞,一個個高大的鬼神靜默地立在殿中,好像一棵棵高大的樹木,陰沉沉如山如淵。
唯有五通神仍舊只是常人模樣,金庭大仙站在五通神的下首,眾鬼神之前。
只見通貺大王睜開那一雙純淨的眼睛,毫無雜質、黑白分明,是一種天然的冷漠和無情。
他看著一眾猖神,目光在金庭大仙身上停駐,而後又移開,道:“兒郎們,我們的機會來了。”
“從北邊傳來的消息,原法聖稱王,佔據了西北十三郡, 糜爛隴右,據兵河西,與大乾分庭抗禮。”
金庭大仙一顆心劇烈的跳動起來,勉勵維持著臉上的平靜。
但殿中鬼神卻已經嗅到了災劫的氣息,露出了狂歡的笑來。
通貺大王道:“我們等這一天太久了。我五通自立神道,數百年來,被斥為邪道,一個出身不正,便讓我們難登大雅之堂。”
“但如今不一樣了,亂世是我們的時代,那些舊神余勇,遲早要成為我們的墊腳石。”
“這天,也該變一變了!”
“整軍備戰,隻待天時!”
大殿之中,鬼神轟然應諾,整個上方山的氣機都被卷動,那龐大的氣數纏繞著,燃燒著,如同火焰一般,噴薄而出。
金庭大仙站在殿中,血一點一點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