攪亂渾水好摸魚。
苗狐會誠心發問:“那要如何攪亂渾水呢?”
“做局嘛,講究一個機關算盡。多一子、少一子,都會影響到整個局勢。他們落完子了,就該輪到我了,讓我來看看棋手的棋力如何。”
“那如何落子?”
“他欲自彼門而入的,請他從此門來,他欲從此門而來的,請他往彼門去。端坐高台不肯動彈的,叫他屁股底下火澆油,藏在幕後不肯現身的,叫他門窗閉塞出不來。”
苗狐會聽得雲裡霧裡,邵狐正聽得眼放精光。
出了下邳,回到城陽莊。那身後長耳朵的小鬼兜兜轉轉進不來,隻好悻悻離去。
苗狐會直到回到莊子裡,才看清楚身後跟著的兩個小鬼的面目。
城陽莊經過五鬼神的手已經變了一副模樣,等閑鬼魅已然無法闖進來。這兩個小鬼和苗狐會的道行大差不差,他原本是察覺不到的,但此刻卻借助陣法把他們困在林中,找不到前路。
“這兩個小鬼會回去告狀嗎?”
“都沒有抓到把柄,拿什麽告你?”邵狐正拍了拍苗狐會的肩膀,道:“你輕松一些,怕什麽。”
苗狐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進了莊子,苗狐會將他們安頓在客房,便發現沒有那五個健仆的身影。
“五位先生去哪裡了?”
“我讓他們去打探消息了。”
“要等他們回來嗎?”
“不必了,你好好休息便是。”宮夢弼笑了一聲,道:“不必管我,也不必管他們。”
苗狐會歎了一口氣:“我哪裡睡得著。”
“伱睡得著。”
苗狐會道:“出了這些事情,我實在沒有睡覺的心思。您和邵狐正都沒有休息,我又有什麽……什麽休息……的顏面呢……”
他的前半句還精神得很,後半句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是看著宮夢弼未曾收斂的笑意,就漸漸覺得思維變得極其緩慢,整個世界都在晃蕩。
“既然困了,就去睡吧。”
苗狐會已經無法思考了,只能匆匆拱著手想要告退,但躬身的時候整個人都往前撲了過去。
邵狐正連忙把他扶住,把他放倒在榻上,就聽到他傳來細微的鼾聲。
“真的睡著了。”邵狐正略有些驚奇,他也沒有看出來宮夢弼是怎麽出手的,但苗狐會就這樣一句話的功夫就睡著了。
宮夢弼沒有解答,反而問了一句:“邵狐正想要睡一睡還是跟我一道走一走?”
邵狐正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才道:“只希望別打擾到明甫狐正就好。”
宮夢弼沒有回答,隻說:“來。”便率先走出客房,到了莊子裡。
此時下弦缺月,掛在萬裡無雲的天上,像是細密又柔軟的白沙鋪在柔軟的黑色緞面上。
邵狐正跟在宮夢弼身後,見他抬頭看月,就也跟著抬頭望月。
這一看,天上的月亮就化作無窮無盡的白沙流下來了。
白沙在黑色的幕布上流淌著,映出了無窮的光彩,整個世界一下子陷入無窮的白。
在這白裡,宮夢弼成了唯一的赤色,挺拔、高昂、流動的赤色乍看猶如火焰,細看還是宮夢弼。
邵狐正已經知道自己中了宮夢弼的神通,被他的神通包裹著,成了他神通中的一部分。
邵狐正看到白沙在宮夢弼面前翻湧著,一面皎潔如明月的鏡子從白沙當中升了起來,在這鏡子的映照下,所有流動的白沙終於安靜下來,像是冬天呵在銅鏡上的霧氣終於散去,露出了這世界的本來面目。
是月宮。
他們已然不在人間,而在月宮之中。邵狐正疑心從來沒有過什麽白沙世界,只是他根本看不清月宮的真容,所以才只看到了“鏡子上的霧氣”。
他也從未到過月宮,但此刻,他卻堅信自己腳下就是月宮。
那巨大的鏡子映照著虛空,邵狐正走到宮夢弼身邊,就看到鏡子裡映照著一個人。
那是白日裡所見的張家小公子,此刻趴在書桌上出神。
擅自請尚義法師譯經,又觸怒了法師,最後被鏡塔寺趕出來事情已經被家中父母知曉,因此他臉上的巴掌印都還沒有消去。
他心中懊惱至極,看著書桌外打開的窗戶,斜掛的月亮,又忍不住怔怔出神。
這一出神,不知為何,就似乎真的飛升天闕,直入月宮了。
“何人擅闖金魄宮?”
張承祖茫然無措,便見到一個月中仙真,玉帶寬袍,姿容俊美,仿佛皓月一般,手裡抱著一隻狐狸,大尾巴左右擺動,嬌俏可愛。
張承祖為其所懾,訥訥不敢言。
那仙真看了他一眼,道:“原來是得了狐書的有緣人,你是得了狐書,知曉了拜月服氣的法門,才到了我這裡。”
又是狐書。
張承祖心中滿是愧疚,因為這狐書的事情,已經鬧得雞犬不寧。往日的好友變得陌生極了,又把鏡塔寺給得罪了。
在這仙真面前,似乎把他心裡的齷齪都照了出來,便上前拜道:“仙真容稟,那狐書……那狐書並非我所有,乃是……乃是我強奪來的。”
豈料那仙真道:“我焉能不知?你可知這狐書是何來歷?”
張承祖搖頭,並不知曉。
那仙真摸著手裡的狐狸腦袋,道:“狐書狐書,自是教化狐狸修行之書。此書乃是泰山娘娘恩準、玉仙神女批示、狐仙宮明甫所作,乃是教化天下野狐向道修行的法門。狐書首篇,便已然言其經義,你連後面的拜月服氣都知曉了,竟不知狐書的來歷?”
張承祖更是羞慚:“原來如此,那我豈不是搶奪了教化野狐的聖賢書?”
那仙真手裡的狐狸被摸了兩把就有些羞惱,掙扎著從仙真手裡跳了下來,在一邊抖擻毛發。
“因你之故,那失了狐書的狐先生惹了一身罪責,只怕要受些苦刑了。”
“怎會如此,這件事都是我的過錯,他幾次討要狐書,我都沒有歸還,怎麽能怪在他頭上?”
“他看管狐書不利,致使神通外傳,狐法惑人,如何不怪在他頭上?”
“是我害了他!”又連累了一個傳道授業的狐先生受此罪責,張承祖心裡發顫,眼裡發紅,“要不是我,就不會有這麽多事了。”
那仙真笑了起來,道:“你有此心,就還有斡旋的余地。”
張承祖問道:“是何余地?”
那仙真道:“狐書乃是教化野狐的經義,你雖然是人,但也受得教化。天下野狐皆受泰山娘娘管束,你通曉了拜月服氣的經義,亦能感日月澤被之德,就此拜入泰山之府,這狐書便不算外流。既然不算外流,那就是借書,而不是奪書了。”
張承祖拜倒在那仙真面前,道:“我素有求仙問道的志向,既然得了泰山府的狐書,自然甘願拜在泰山府門下,請仙真指點!”
那仙真笑道:“緣也狐書,孽也狐書。你拜了月,采了氣,還不把狐書取回來供奉?這作書的人同意收你這個門生,你才算入了門。”
“去吧,若非看在你可堪造化,而我又與狐狸有幾分緣法,擅闖了我這金魄宮,我就要治你一罪了。”
那仙真的聲音逐漸遠去,印在張承祖眼中的,乃是一個背後玄光圓滿如月,十二月輪交織拱衛的仙人法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