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的樓閣內,黃粱道北宗的長老金隼,與同輩的師兄弟說著話:“最早的幾封信我看了,措辭很考究,處處挑動情緒,若說背後沒人挑撥,我是不信的。他薛僻沉還就入甕了。”
“這又如何?南宗勢大,薛僻沉既有決定,我等也只能忍著,他那個瘋魔之相,誰勸得動?古蒼穹畢竟是他的嫡親外甥。”
“我去過金城,檢查過溪林戰場,摧山君可能早就大宗師了,卻一直隱忍不發,這什麽心性?而且古蒼穹都死了,薛僻沉憑什麽拉著黃粱道和人家過不去?這是要牽連到你我的呀!退一步說,最後他靠著鎮山之寶,壓下了風波,那也是損失啊!”
“那你說怎麽辦?”
“找人,托關系,與摧山君說和,至少得讓他知道,咱們和南宗不是一條心!”說到這,金隼埋怨道:“最早死的肖沐馱是咱們北宗的人,咱都不想追究了,南宗折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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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宗那群人又聚在一起了。”
同一時間,南宗二弟子張守心,也將消息傳給了薛僻沉。
“不用理會,過些年也就沒什麽北宗了。”薛僻沉似乎不想過多討論這事,轉而問道:“幾封請帖都送出去了嗎?”
“送出去了,但一時還無回信,許多人太遠,便有蒼鷹,一時也送不到。”
薛僻沉就道:“無妨,待人齊了,再一同去隴城,給蒼穹他們討還公道!”
張守心忍不住道:“摧山君若真是大宗師,咱們何苦……”
薛僻沉一揮袖,露出了一根金色卷軸。
“我已得神庭授意,不惜代價擒拿摧山君!討伐他,不是出於私利,而是秉公!”他冷冷一笑:“守心,你以後便是黃粱道首席了,需知,神庭之意,不可違逆!這世上,神道才是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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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曾有仙……”
坐在馬車上,看著手中的書卷,陳淵微微閉目。
書冊不厚,薄薄幾頁,記述著升仙台之事。
所謂升仙台,在四百年前,乃是王朝重地,歷任皇帝登基後,都要在升仙台上祭天,才能得天地認可。
不僅如此,打破了瓶頸大宗師,若到升仙台上靜修幾天,便可被上界接引,飛升天界。
“被接引上天的人,被稱為仙,但我覺得最多就是煉氣化神的層次……”
他整理著思緒。
“此界可能與某個洞天界相鄰,那升仙台就是通道入口,近似於傳送陣法,這也能解釋《九注陰符經》殘篇的來歷……”
洞虛界內,就有幾個宗門掌握著通往他界的門戶,幾千年歷經風霜,屹立不倒,就是靠著其他界域的資源補充。
“但不知為何,這種聯系中斷了,而且從那之後,再也無人能突破大宗師界限,修行宗門受製於凡俗王朝,這說明,三才有缺不是先天存在,而是從某個階段開始的。”
陳淵揉了揉眉心。
“說起來,此世的神道是肉身得位,雖受限於品階,無法提升,但也等於變相繞開了天生的缺陷,甚至如那西嶽帝君,更是一躍突破界限,是無意為之,還是刻意設計?”
他的這些疑問,無法從這本冊子上得到答案。
升仙台在王朝周期、天地浩劫中崩毀,
所在的遺跡也沉入地底,只在特殊天象時會顯露入口,手持通行令牌方可入內。 “按冊子上所言,目前已知的令牌,兩隻手都數的過來,皆有所屬,所以那日孟寧才提出想要此物。”
合上冊子,放到一旁,陳淵眯起眼睛。
“天地浩劫……升仙台的遺址位於中嶽,是大寧和延國的交界之地,搞得還挺複雜,探還是不探,到時候視情況而定吧。”
暫時收了心思,陳淵又從身邊小箱子中取出了兩件物件,看著有如杯盞。
這兩件東西,就是戶曹老翁送來的祭天之器,據說就是出自升仙台遺址,是祭天所用。
只是,兩個裡面,一個已是破損不堪,陳淵以金睛訣觀之,見內裡氣息消散,徹底沒了用處,淪為凡鐵,倒是另外一個,拿在手中便引得陰血震顫。
沉思片刻,陳淵手指一動,劃破指尖,一滴陰血滴入其中!
震!
那祭器一震,裡面湧出滾滾血光,就朝陳淵纏繞!
但下一刻,玄丹一轉,鎮住血光!
祭器起初還震顫著想要掙脫,但很快便被鎮壓,內裡的玄妙徹底綻放出來!
隱約之間,陳淵仿佛看到了人潮人海之中,天子高舉此物,向上天禱告!
而後,萬千民眾之念匯聚,大地之脈相應,更有戰敗俘虜的鮮血祭祀,匯聚於杯中,向天奉禮,又收斂精華,凝結成一枚血色結晶!
“蒼穹血。”
瞬息之間,陳淵便知曉了此物之名。
“居然是鎮住民念精神後,以地脈韻律蘊養,最後再以熱血澆灌,結合一絲蒼穹罡氣,凝出的靈粹!確實算得上是天之寶!不過,要凝聚此寶,最關鍵的兩點,一,就是得鎮壓某種精神,二,要行殺戮祭祀!”
他正想著,外面忽然傳來了車夫的聲音:“客官,要進入秦川郡的地界了,這秦川差不多都被延國佔了,若有人攔下盤問,您就說是走商的。”
“好。”
他自離開隴城,不過半天,就有三批荒人騎兵襲擾,前赴後繼,不勝其擾,索性尋了個地頭蛇,讓人疏通前路,才得了安寧。
“客官,您是要去西嶽吧?”
又走了好一會,車夫忽然問起。
陳淵也沒有隱瞞的意思,就問:“不錯,還有多久能到?”
“去不了,”車夫解釋起來,“秦川郡打了好些年仗,最後被延國佔了,幾座大城管控甚嚴,西嶽緊鄰秦城,又是名山還有仙家宗門,很受延國老爺們重視,偽造的通關文書和路引,是過不去的,只能把您放在離山比較近的鎮子。”
“可以。”
又行了好一會,馬車忽然停下,車夫的聲音傳了進來:“公子,來了幾位,說是找您的。”
“陳君,在下孫正鑰,想請你喝一杯茶水,不知可否?”
陳淵就道:“我說不可的話,能讓開路嗎?”
“……”
車外一陣沉默。
陳淵隨之又道:“跟了一路,該是有些話說的,就聽聽吧。”
“多謝。”
說話的人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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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茶肆的茶水並不可口,至少除了陳淵,其他幾人都一副喝不慣的樣子。
嘗試了幾次後,謝君裳乾脆放棄,好奇問道:“摧山君,這茶水你是如何喝下去的?”
“能解口渴便行,哪這麽多的規矩?你們不是江湖兒女嗎?也開始脫離群眾了?”陳淵放下茶杯,看著對面的老者,“說吧,你一個大宗師,總不至於特地跑來看我喝茶吧?”
孫正鑰從坐下來,就在打量陳淵,越看越是心驚,起初隻覺此人難以看透,但很快心裡便生出幾分警兆!
這時聽對方問起,他勉強收攝心神,問道:“道友這是要去太華山?”
“不錯,”陳淵抬眼看著對方,“你是來給黃粱道做說客的?還是被拉過來助拳的?”
孫正鑰心裡那若有若無的警兆,頃刻間濃烈起來!
“道友莫要誤會,我非是要替黃粱道說話,也不是他們的幫手。道友如今已是一代宗師,為人道支柱,我擔心你有所折損,才來相勸!”他表情鄭重起來,“當今之世神道漸盛,但為神者早已非人,以香火捆鎖人心,唯有你我這等大宗師還能製約,豈能將這珍貴的性命,浪費在無畏爭鬥上?”
“你倒乾脆,可惜說錯了話。”陳淵搖搖頭。
孫正鑰眉頭微皺,道:“我知道友年輕氣盛,心裡有著一股氣,被黃粱道挑釁,難免想要發作出來,更借此機會磨礪自己,但自來過剛易折,一味圖強圖猛,終是少了分玄妙……”
“我說你錯,”陳淵乾脆打斷了對方:“是你不該來勸我,而該去勸黃粱道。”
“也罷,我便直說吧,”孫正鑰歎了口氣,“我見過道友煉丹異象,知道你有底牌,但一人之力畢竟有限,黃粱道這般大宗,不僅有從中古時傳承至今的鎮宗至寶,山門內外許多人世世代代皆為黃粱道所屬,其勢之大,有如神道信徒!這樣的宗門、門人,每個人都有一股昂揚之氣!”
“那便打得他們喪氣好了,”陳淵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我也直說了吧,你的錯,除了勸錯了人,也在看走了眼。”
孫正鑰一怔,跟著道:“請道友指教。”
陳淵抬起左手,捏了個印訣,直白說道:“你是練武的,而我,是修仙的!”
外丹一轉,真元震蕩!
滾滾氣血雜糅心念,勾勒出一道模糊人影!
陳淵以目視人,將那陳淵道祖相印在老者心頭!
“黃粱道擾我求道,這也是仇,世上沒有隻許他來尋仇,不允我去踐道的道理!”
孫正鑰渾身一顫,心中忽然多了一道煌煌身影!
宏大!巍峨!古樸!
祂的手中,仿佛握著一個世界,鋪天蓋地的擴張開來,似乎森羅萬象無所不包,將孫正鑰與周遭幾人一同囊括其中!
“這是……觀想之相?但卻是氣血凝聚!?”
感受著那種巍峨之力,這位年老的大宗師渾身顫抖,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但念頭被祖師相所鎮,難以轉動,愣在原地。
按說上品之神對應武道大宗師,但陳淵以玄丹施展觀想之相,境界上直接高出了一個層次,又是驟然出手,哪怕孫正鑰心有防備,也是著了道。
“都是來勸我的,沒人去勸黃粱道,說明我做得不夠,需要反省啊。還有,黃粱道既有那麽多死忠,有千百年的歷史,不知是否沉澱出了某種濃烈的願念。”
看著失神的幾人,陳淵摸了摸身後的祭器,施施然起身,說了句“他們付錢”,便登上馬車,繼續前行。
等他走了好一會,孫正鑰猛然回神,已是滿頭大汗。
緊接著,玉靈煙、謝君裳和他的幾名弟子也紛紛醒來,都是一臉驚駭與後怕。
“方才是什麽?”
“難道是神道手段?”玉靈煙想起陳淵曾剝奪神位的一幕。
“不是神道手段!是武道!”孫正鑰猛地站起身來,“原來如此!我才是井底之蛙!老眼昏花!看走了眼!還妄圖去勸摧山君!他分明是找到了前路,前面有路!武道不絕!武道不絕啊!”
這老者急切四望,哪還看得到陳淵的身影。
“不行!武道前路就在眼前,我當向他請教,哪怕隨侍左右,只要能更進一步,又有什麽關系!”
說著就要走。
沒想到茶肆的掌櫃走了過來,叫道:“別走別走,茶錢還沒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