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容晴一出聲才發覺自己的聲音乾啞得不行。“是我。”聲線蒼老。
你誰?容晴剛想吐槽,突然覺得這聲音很是熟悉。
不會吧……她“蹭”一下站起身,一個邁步就衝到了屏風後。
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兒。
……幸好是一個“人”,“夫子,您怎麽來了?”
“來不得麽。”郭夫子聲音平平。
“那倒沒有。您快請上座。茶還熱著呢。”容晴迎著郭夫子進座。
從屏風後轉進來,只見鍾秀正忙著整理案上的筆墨等物。至於嘉嘉,看不到她。估計又是躲著生人,鑽案幾下面去了。
鍾秀見郭夫子走進,連忙停下手中動作,對著她行了個萬福。
“夫子請坐。”容晴把自己的那個位置讓了出來,自己則是跟鍾秀擠了擠。
“你倒是好興致。”郭夫子淡淡說著,話語間卻很不客氣。
容晴乾笑著,“這不是,要買房前,多賺點資費麽。現在城東那一帶空出了好幾個院子,價錢也還過得去,關鍵是鄰居……”
郭夫子直接打斷,“我讓你做的事情,你辦得如何了?”
容晴下意識“啊?”了一聲。
“……”她沉默地看向郭夫子。
對方衰老的臉龐上,一雙略有些渾濁的眼睛此時卻毫不退縮,注視著她,不可轉移。
突然冷下來的氣氛好像在嘲笑容晴剛剛的熱絡態度不過是做戲。
鍾秀將自己這邊的書箱蓋上後,有些不安地垂下頭。
“夫子交待的事,我怎麽敢忘記。”容晴臉上綻著笑,案幾下的手暗示一般捏了下鍾秀。“只是這幾日忙著修書,書院那邊的要求,我實在不好推辭。再說,夫子這不也是您主動讓我接下書院的活嗎?”
“這點用不著你提醒。”郭夫子慢吞吞道,“老身年紀大了,實在是等不得。”
所以?
容晴眼神閃爍。
“你最近有什麽心得,到了車上再慢慢告訴老身吧。”說著,便身形緩慢地要站起身。
“是,本來早該回府向您定期匯報了。學生失誤,還望夫子不要掛在心上。”她松了口氣。連忙就要扶著郭夫子離開。
郭夫子輕“呵”,“不急這麽一會兒。”一雙老眼轉向鍾秀,“這位夫人,也一起吧。”
“妾身……”鍾秀猶豫。
“這讓外人知道,沒有必要吧。她又聽不懂。”容晴討好地搖了搖郭夫子的手臂,“夫子?”
“你今天怎麽這般多話。”郭夫子惱了。“讓她旁聽還是老身要害她不成。”
聲音落下,茶座又是一片沉默。
鍾秀為難地看向容晴二人。正待說話卻被容晴打斷。
“夫子,是您今日,實在有些不同以往。是遇到了什麽……”
郭夫子突然抓住了容晴的手,眼神暗示地瞥了一眼門外。
容晴就站在屏風邊上,所以可以沒有遮擋地一眼望到外邊。
書肆還沒到打烊的時候,李掌櫃倚著櫃台昏昏欲睡。天色一片暗藍,即將陷入深夜。因著宵禁提前的緣故,往常還算熱鬧的這個街口,人都稀少了很多。
郭夫子從懷中掏出一物,對著容晴小聲道,“你且看看這個。”
容晴低頭一看,這是一面古樸的圓鏡,鏡面外一圈裝飾著鬼面藤紋。似乎是面普通的鏡子,鏡面卻很清晰地倒映出了容晴的臉,就這效果比王府中的鏡子還要好。
“挺好的。”容晴讚了一句,下意識地就要仔細觀察一下這藤紋。
“你就聽我的話,這一路上讓你做什麽就去做,明白了嗎?”郭夫子似乎是要撕破臉皮,直接在容晴耳邊低聲威脅。
容晴下意識就想抬頭看郭夫子。這是要翻臉了?
眼前所見卻沒有分毫變化……她明明抬頭了才對!心下一涼。只見鏡子上完整映照著容晴的臉。她的嘴唇動了動。
“是。”她聽到自己這麽說,帶著詭異的歡喜。
郭夫子臉上帶著滿意之色,扭頭看向鍾秀,“夫人,老身弟子好像有些頭暈,麻煩你過來扶一把。”
鍾秀聽到自己牙齒微微打顫的聲音,起身時,不動聲色地將案幾下依靠著她的溫熱身體再朝裡面頂了頂。
“先生。”顫聲。
一向眼神溫柔的先生聽到被人喊很自然地轉頭看向她,只是那眼神不複當初,看似漠然,實際上是沒有了神采。
“來。”容晴聽到自己這麽說。
……
書肆門外的巷口停了一輛馬車。陳老頭坐在車架上,一條腿曲著,一條腿斜斜的掛著,腳尖都快點到地上了。他嗜煙成癮,就是這個當口,他還要抽幾口解解饞。
陳老頭頗有技巧地徐徐噴吐出一口煙氣,滿臉享受。鼻子裡間或哼出幾段戲文,伴著汩汩白煙。
直到郭夫子帶著容晴和鍾秀走到近前了,他才反應過來。
“哎喲。”他賠笑著。趕忙熄了煙,將煙杆子連同煙袋一並掛好。
郭夫子沒搭理他那一疊聲的賠罪。隨著她進入車廂,容晴和鍾秀也掀開門簾鑽了進來。
這架馬車並不大,三個人坐下倒也剛剛好。少了行囊填塞,空間並不擁擠。
郭夫子從自己的書箱那取出一方羅盤。
羅盤指針轉動得很慢,郭夫子卻看得很認真。她的手指輕微顫動著,在冷靜的外表下,似乎表明她覺得事情發展到現在,還不算十拿九穩。
陳老頭已是駕輕就熟。揮了下馬鞭,學著馬鳴長長的籲聲,催促馬兒邁步。
訓練已久的棕馬沉默地邁著碎步,在石板上敲響一串嘚嘚的馬蹄聲。步伐不大,但足夠拉動著車軲轆一起轉起來。
陳老頭沒有問郭夫子接下來要去哪,因為,來書肆不過是順帶接人。他只知道跑完這單,下半年的煙錢就不愁了。
書院的讀書人個個嘴上說著貧苦,其實油水足得很。陳老頭半是嫉妒地撇了撇嘴。
而這話只能在心裡說說,真要他掀開簾子和裡面的三個女人講,他又是萬萬不敢的。
馬車穿過大街小巷,一路往城門口奔去。
“這麽晚了還出城?”守城官的語氣很凶。誰叫這馬車這個時辰出來很是可疑。
這些自然有陳老頭來周旋。
容晴只聽到車外來來回回的聲音。她現在的感覺很特殊,就像快要睡著卻沒睡著的狀態。整個人仿佛躺在水下,那清晰甚至高昂的話語在水上隔了一層傳遞進來,流進了她的耳朵裡,轉了一圈又流了出來。她聽得見,卻沒有任何印象。她感覺到鍾秀握著她的手,她想回握,可轉眼又忘了。
爭論逐漸膠著,他一個底層混飯吃的馬車夫可不敢得罪城門吏。剛剛還在心裡不屑過郭夫子等人的陳老頭這時候該扯大旗就扯大旗。
隨著他將車簾掀開,端坐著的郭夫子面容不悅的模樣便顯露在人前。
這些守門的官吏練得最好的不是功夫,而是眼力。睢城裡的三六九等人,他們是分得清清楚楚,看碟下菜。
郭夫子不常出城,但身為睢城的上層人,只需這些小吏認得她便是。
他們連連告罪。告罪之中,還要扯到王爺……“夫子還請恕罪。”“不敢叨擾夫子為王爺辦事了。”諸如此類。
陳老頭面帶得色,將車簾拉下,遮得嚴嚴實實的。翻起馬鞭,對著馬屁股就是一抽。
馬兒吃痛,輕聲嘶鳴。馬車一下起步往前,陳老頭順勢在車架上一撐,坐了上來。
被馬車遠遠拋下的守門官吏一眾目送著馬車一路飛快前進,遠遠的融入夜色中,其中一人不忿,“呸,狗仗人勢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