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頭心裡瘮得慌。夜路走過不少了,今晚也無甚出奇之處,可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心裡不安。
“夫子,”陳老頭隔著車簾,對著裡面的人語氣恭敬得很,“咱到了十裡亭了。再往裡,馬車可就沒地兒走了。”
馬頭山分隔了睢城和汜州,進山的路上都修了亭子,供行人停步歇息,一裡一亭。
十裡亭修得格外大些,還有好幾條道,通往官道去。往常白日裡也要不少人出城爬山,十裡亭還算熱鬧。只是今年已經沒什麽人來,連亭中央的石碑都爬滿了灰。郭夫子這麽晚了還要過來,是想幹什麽?
“老頭子也沒見人來接。”陳老頭納悶了,“夫子,是不是有人誆你,要不還是先回,還趕得及宵禁。”
這十裡亭正如陳老頭所說,昏暗一片,連個燈籠都沒有。更別說什麽來接應的人了。
“誰說沒人來接。”老婦蒼老的聲線中帶著明顯的得意。
只是這洋洋得意很快就隱於沉默。
陳老頭見裡面又沒了動靜,待要開口再問,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點燃起的光亮。
一朵幽幽的火光在亭中搖擺。
只有拳頭大小,其核心似乎是一顆雪白圓球,隨著球身轉動,明亮光芒濺射開來。
這球出現得詭異,按理來說,陳老頭應該拍馬就逃才是。
可他沒逃,反倒睜大了眼睛,仿佛在觀摩一場仙跡。
終究是這白色焰球太夢幻了,將亭子籠上一層瑩瑩白光。超越了他認知的極限。
陳老頭想,這一番奇遇,足以讓他回去好好吹噓一番。走南闖北這麽多年,誰能見識過這啊!
他一下精神了起來。湊近點瞧瞧也好?
這般想著,他也顧不得車廂內那三個女人了,反正一路上她們也好似不相識般,沉默得一句話也不說。
“呵。”一道低低的笑聲響起。
瑩白亮光逐漸照亮了來人。那速度是極快的……從遠遠模糊的一道身影,到近前來被清晰照亮的五官容貌。
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臉蛋白淨,發髻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的衣物一看就很昂貴。
男孩高高昂著頭,可再怎麽仰頭,也抹不平與成年人的身高差距。
訝異的情緒才剛剛從陳老頭的眼睛裡浮現,就被這男孩捕捉到了。
“你很奇怪?”從男孩嘴中吐出的聲音也還是符合這個年紀的稚嫩。
“不,不是。”陳老頭悄悄鑽出的本能讓他很明智地選擇了搖頭。
可他不知道,他的訝異情緒早被這男孩預料,就好像早就沉在水中的網,只要魚兒一靠近,就能立刻打撈起。
“不奇怪?你當我的眼睛是瞎的嗎。”男孩眼神陰沉,惡狠狠地說著。
“這,娃兒……”你不能這麽不講理啊。
陳老頭臉也跟著拉下來了。他是犯不著和小孩計較,但也沒有腆著臉捧一個不知哪裡來的小孩子的道理。
他忘了,這個孩子是郭夫子所說的接車人的可能性。
就這麽一個沉不住氣的毛頭小子?
“哼。”男孩聽到陳老頭叫他娃兒,徹底惱了。
右手利落地掐了個訣,只見一把小刀從他綁在腰上的刀鞘中飛出,刀身上泛著並不明顯的藍紫熒光。
柔軟的嘴皮上下翻動,男孩無聲地念著口訣。
刀速不快,卻是刀柄對著陳老頭,在他還為了這神異非常的這一幕,連聲驚喜喊著“仙童”時,已是精準無比地對上他的胸膛。
輕飄飄地,宛如情人的輕撫。甫一接觸,一陣巨力爆發!
陳老頭連痛呼都沒能發出,胸膛被砸出一個可怖的凹陷。巨力狠狠地將他摜倒在碎石路面上。
尖銳的石頭隨著慣性瞬間將他露出的皮膚扎出一個個血口。半張臉龐還有後腦的部分流出大量血水緩緩滲進石頭縫隙中又蓄積起來。這突如其來的重創甚至不給陳老頭任何一點呻吟的余地,直接收割完他的性命,隻留青白的臉色和癱倒的四肢。
鍾秀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痛苦的喘息聲牢牢地被她壓製住。
只要小窗上的簾子被風輕輕掀開,她挨著車壁的頭就可以觀察到外邊。她收回眼神,卻掩藏不了眼中快要滿溢出來的恐懼。
右手無意識地緊緊抓著容晴的手臂,不長的指甲幾乎都要透過衣服陷入裡面去。所幸容晴現在的狀態對痛覺並不敏感,她無聲地垂著頭,在沒有收到新指令的時候,就是這麽一個“待機”狀態。
鍾秀現在的注意力沒有放在容晴身上,不然就能發現,容晴的眼神深處,一點一點明亮起來。
一個意外落水的人是抗拒不了在水中的沉底過程的,可是她也在本能地賣力掙扎,拚命地朝上遊動著。從幽暗的水深處,奮力去靠近去擁抱水面上的光亮,直到眼中的全部都被破水而出的光明所填滿……
人死了,消氣了。男孩剛想滿意地點頭,抬起手就要接回飛來的小刀。
卻不料變故突生!
拉車的馬兒一聲長嘶,隨著前蹄揚起又落下,瘋狂地甩動著身上的鞍索。不算多沉重的車廂被發狂的馬連連扯動。
車廂中的鍾秀終於忍不住尖叫出聲,“救命啊!來人啊!”
男孩一直看不起人的高冷神色終於有了變化。哪怕他再敏感別人對於他年紀小的態度,也沒法抹去他確實只有十二三歲的事實。他根本不知道,他不該讓馬兒見血!
見血瘋狂的馬比人的破壞力大多了。
“畜生。”男孩暗罵。
召回的飛劍拐了個彎,劃出一道帶著藍光的弧線。
這回卻是刀鋒對準了馬頭。
“砰”一聲沉重的悶響。
馬身重重地摔落在地。整架馬車不受控制地被連帶著翻倒在地。
明明是一手長的小刀罷了,切斷馬頭時的斷口卻平滑。連著骨頭都如豆腐一般被削斷!
“怎麽折騰了這般久。”遠處傳來女子蕩漾的口氣,“小師弟~”
話音剛落,人已到了亭邊站定。
“喲,怎麽了這是?”縱使是夜色暗沉,但被白色焰球照亮的地方,仍然可以清晰地看見大片大片的血跡。馬兒斷頭崩開來的血量瞬間就把地面染紅了。女人嫌惡地撇了撇嘴,“這也弄得太髒了吧。”
男孩臉色很不好看。
“怎麽啦,師姐還說不得你了?”女人知道自己小師弟的脾氣,故意逗他,“是誰跟師尊說保證完成任務的?師姐來之前,師尊還擔心你呢。”
“師尊怎麽會擔心我。”男孩嘟囔著,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女人一眼,“真的?”
“哪能有假,”女人笑了,撫著鬢邊的面具,“師尊最是心疼你,你說要獨自辦這件事,師尊就算擔憂你安危,不還是允了你。”
男孩臉色好看了許多,這才有心情問女人,“師姐,你怎麽來了?”
“你耽擱得有點久了,所以就找了個借口出來,看看你事情辦得怎樣。放心。”女人眨了眨眼,“師尊不知道我是來找你的。”
“那,多謝師姐了。”男孩恭恭敬敬地對著女人行禮,抬起頭,“人都帶來了。睢城裡的那個,”他露出輕蔑的笑,“也沒察覺。”
“……”女人盯著車廂,她身為修士,氣息感應很是精通,“你可別把人都弄死了。”
“哪有那麽容易。”
女人搖搖頭,“凡人跟雜草一樣頑強,但有時候也脆弱得很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