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認出此地並不困難。
容晴在廊下行走,不疾不徐。過往的師兄們都客氣地與她打著招呼,因為近來李桃道人都愛喚她前去傳道,所以他們心裡就是再看不起這位出身微賤的師弟,表面上也都做出一番兄友弟恭、歲月靜好的樣子。
“秋桑師弟。”
“師弟早啊。”
容晴微笑著,一一應下。
她知道自己在接受傳承,也知道自己是誰。似是因果道本身的玄妙,將她帶入了秋桑記憶中的淬雪庭,更是頂替了秋桑的位置。
看著這些實力強大的大修士無不言笑晏晏地喚她師弟,容晴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她雖然穿著淬雪庭的玉色道服,但她還是原本模樣,是個確確實實的女修。
至於淬雪庭主人李桃道人?
說實在的,容晴並不知道對方究竟是怎麽想的。
他只會在做事的間隙抬頭瞥她一眼,隨即便為容晴傳道解惑,從來沒喊過秋桑的名字。
哪怕是秋桑記憶中的長生主,容晴也不敢確定對方究竟看到了什麽。
是秋桑?還是容晴這個人?亦或是古往今來千千萬萬個接受秋桑傳承的修士?
淬雪庭是一奢華精致之地,處處無不用心。但其主人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卻是簡陋甚至帶點髒亂的草屋。屋外拴著一頭老牛,牛背上躺著一個童子。
“童兒。”容晴丟過去一個儲物袋。
“唔。”童子一個鷂子翻身,輕而易舉就將儲物袋抓進手中。他神識探入儲物袋中,眼睛一亮。“還是秋桑大哥厲害,每次都能找到不一樣的。”
童子嗜甜,這還是秋桑無意間得知的,於是他每次前來都特地帶上不同界域中產出的風味不同的零嘴,將童子的好感度刷得足足的。
李桃道人座下弟子都知道要討好師尊身邊的童子,但目前來看只有秋桑有這份運氣。而秋桑亦是懂得低調蟄伏的道理,從不在人前炫耀。
草屋門戶洞開,容晴一眼便能見到李桃道人坐在屋內,垂首寫著什麽。
“我先去拜見師尊。”
“嗯嗯。”童子口裡嚼著鮮花餅,聲音有些含糊。
門戶,便是禮的界限。雖然這門戶就算沒打開,門內外兩人照樣清楚彼此的存在,但是既然有了屋內屋外的差別,容晴就得遵守這差別。
她站在門外,躬身一拜:“弟子拜見師尊。長生萬安。”
“進。”李桃道人只是抬眸看她一眼,便再度專心於自己的事。
容晴得了允許,這才提起裙擺,略微彎腰通過了這扇於她而言有些矮小的門。
坐於上首的李桃道人相貌平平,眉宇間自帶沉穩之意。身著尋常襖袍,這在修界中很是罕見,畢竟這樣式多見於凡間。
李桃道人就好像俗世間一個清貧窮苦的書生。
但容晴知道他不是,所以萬分恭敬地跪坐在下首,眼睛隻注視著自己身前一尺,與李桃道人一問一答。
沉穩男聲傳來:“昨日教你的,你可有仔細研習?給為師看看你進展如何。”
容晴低聲應是。她右手一翻,取出一塊靈石朝前方隨手丟去。
“定。”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只見那靈石突兀地停頓在了半空中,停頓在了拋物線上的某一點。
容晴的話語,就好像一根線將靈石牢牢拉住,不讓其落下。
即使是現在也仍然源源不斷灌頂給容晴的秋桑傳承,實質上就是因果道秘術中的言靈分支:即以言語之力左右因果。
“言靈一脈,與因果道同出一源。”
容晴收回靈石,凝神細聽李桃道人的教導。
“其核心,在名在實。”李桃道人的嗓音低沉敦厚:“世間一切皆存於因果之中。名實便是極強的一種因果。萬事萬物皆有其名姓,便是虛無也有它的名字,便是天道也有它的尊名。名實之間的因果羈絆極為強大。”
“所謂名也正,言也順。言靈一脈觸碰名實之間的因果,所借用的正是言語的力量。以名為引,牽動其存在。最簡單的例子便是言靈一脈中的詛術,只需確認其名對應其人正確無誤,便可借此影響對方的氣運等等。”
“但是,能延伸出什麽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明白這背後因果究竟如何變化。如何結緣,又如何斬斷。須知術式千變萬化,唯道法恆常。眾人皆認為因果道玄妙,但想通了便也就這麽回事,是宇宙自然中的一條道路罷了。”
“為師座下弟子眾多,有資質高的,也有悟性平庸的。悟性高的能自行感悟因果本源,而稍微差些的,為師便授以言靈、姻緣等分脈。你就算一時無法在因果本源上入道,研習言靈一脈久些,照樣能對因果道有所感悟。”
容晴心想,這就是所謂的量變產生質變。
一時聽不懂沒關系,多用用就有感覺了。
如此看來,李桃道人弟子雖多,但還是很關心他們的嘛。只是不知道李桃道人究竟知不知道這些師兄弟之間的暗流湧動呢?有人的地方便有紛爭,更何況是在長生主門下,稍一偏心,便是各種明的暗的資源差距。也不怪眾弟子間拉幫結派、捧高踩低了。
“弟子定潛心修習,不負師尊栽培。”容晴在下面信誓旦旦保證道。
李桃道人聞言無聲的笑笑,隨即道:“那為師便留一題與你,明日再來答覆。”
……
你所看到的因果是什麽樣的?
容晴一路上都在琢磨這個問題內藏了什麽含義。就連路上碰到師兄弟也只是有些敷衍地打了幾句招呼,無心去分辨他們那耐人尋味的面部微表情。
她回到院子後就將自己關在靜室內,反覆回憶分析著李桃道人所說的一切話語。
“看到?”容晴心想:“難不成因果真的能被看到?可我什麽也看不到啊……”
這就尷尬了。
她是接受了秋桑傳承,識海中鐫刻了完整的言靈秘術。但這隻意味著容晴可以去不停地修習,最終用得熟練罷了。更深的內容,比如如何去“看”因果,並未有任何提及。
那李桃道人這個問題對於容晴來說就是超綱題了呀。
“這題的解法,應是從剛剛李桃道人所說的話中入手。”她沉思許久,漸漸有了一些頭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