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白皙的手微微探出,接過數滴從晦暗空中墜落的黑灰色雨滴。雨水將她的手掌打濕了。
容晴收回手,看著自己的手掌邊緣慢慢融化,墨色汁水滴滴答答落下。直到整隻左手都化成墨汁在地板上氤氳成一小團即將乾涸的墨漬。
“對不起……我應該聽您的。”她向著船艙深處的灰袍人道歉,“有辦法將手恢復過來嗎?”
灰袍女人抬手招了招,仿佛在招呼一條落水小狗。
容晴走近,在灰袍女人對面坐下,細細觀察著女人提筆在泛黃的紙上作畫。
她在畫一隻手。無所謂女人的手或者是男人的手,因為筆畫簡陋到只有手的雛形罷了。
“就是這樣嗎?”容晴若有所思,將殘缺的手腕靠近紙張邊緣。
數息後,容晴挑了挑眉。驚奇,更多的是興趣。
她嘗試動彈幾下手指,只見一根根手指從紙面上輕輕抬起,像連續揚起的帆。接下來……寬大的手掌平地起,唯余紙面空空如也。
“多謝前輩。”容晴露出感激的笑容。
雖然這不是合適的左手,不論是大小還是形狀。但如今人在船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前輩,敢問我們是到哪裡去?”
“去北天。”灰袍女人輕輕說著。
北天?容晴眼中閃過奇異之色。這麽說,這無邊無際的大海是在北天之外?
不過,也不能盡信。她在北天都沒去過多少界域,此刻自然是灰袍女人說什麽便是什麽了。
“那這裡又是哪裡呢?”容晴緩緩問道,就像是尋常聊天那般。
“這裡?”灰袍女人似乎短促地笑了聲,“這裡是苦海,是北天之外。”
容晴很確定自己沒聽說過諸天有這麽個地方。當然,她的見識淺薄,可能也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而此地心神隔絕,她也沒法找天下第一這樣的外援。啊,可惡。
“前輩在這苦海中有多久了?北天應該就快到了吧。”
“你很著急嗎?”灰袍女人歪著頭看容晴,“……不用擔心,我只會比你更著急。”
容晴不由斂眉苦笑。
“我觀前輩意態安然,應當是有把握渡過苦海。可我,前輩也看見了,若無此船遮蔽只怕頃刻間便要消解,實在忍不住心生焦慮。”
無邊無際的苦海中,這一艘小舟不過是芥子。茫茫的雨汽籠罩了天與海,帶來無盡的陰鬱。而更讓容晴恐懼的是,她失去了力量。
……恐怕連個練氣小修都不如。
神識弱小無法外放,五感不再敏銳,視力模糊到百米外的景物都看不清晰。而神識所居的這具肉身,被水一沾便融化,還算的上是她的肉身嗎?
縱使這艘小舟隔絕了大部分風雨,但苦海並不平靜。每一場波浪的起伏,就是一次巨大的顛簸。容晴盡力保持自己跪坐的姿勢端正,可仍然被左右晃動著不得不扶住固定在艙內的桌案。她現在就跟一張紙一樣輕,所幸力本源感悟還不曾忘,勉強穩定住了身形。
這也是容晴底牌,只要道本源感悟的記憶還在,她便還有一爭之力。
女人全身籠罩在寬大的灰袍下,穩如磐石,再大的晃動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波瀾。
小舟隨浪側翻了近乎一個直角,就在快要落入海中時,又被另一個浪頭打了回來朝著反方向傾覆。
“這船上可有陣法能幫助穩定平衡?”容晴雙手用力扣住桌案邊沿。
海上情況複雜多變,颶風,海眼,海嘯……容晴如今的身體素質跟凡人差不多,她不懷疑對面的灰袍女人就算掉進海裡也不會死,可她不行啊。
“沒有陣法。”灰袍女人抬眼看向容晴,“渡過苦海不需陣法。此舟也只是普通木材所製。”
直視時,容晴才發現對方的雙眼邊緣帶著些許幽藍色。
“自打你來了才顛簸動蕩。你要是靜不下來,不如自己跳下去,還我們一片清靜。”
自打我來了才有這番動蕩?容晴體悟到了對方話中含義,立即閉眸默念道經,盡力摒棄心中雜念。
托舉著小舟的狂浪這才略微冷靜下來。縱使還是顛簸不休,可總比之前好上許多。
“多謝前輩指點。”容晴一垂眼,發現灌進船艙內的海水已經默默浸濕了她的裙角。抬頭,她露出祈求的目光。女人曲起指節敲了敲桌案:“拿紙擦擦,坐到我身邊來吧。”
“好啊好啊,多謝前輩。”容晴撚了案上幾張泛黃的紙拭去裙角的水跡,這一擦,順帶將裙角擦沒了。
她也不在意,連忙繞過桌案乖巧地坐在女人身邊。
“前輩您剛剛說這艘船用料普通,也就是說並非修士所用法器,因此也沒有陣法鐫刻是嗎?”
“怎麽,你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覺得不可思議。我作為修士居然變得如此虛弱,而此舟普普通通卻能在如此危險之地漂流。”
“能夠修行很了不起嗎?”灰袍女人終於側首看向容晴,嘴角含著嘲弄,“你七情纏身欲孽深重,單憑你自己可渡不過苦海。這艘船無愛無怖無恨亦無憂,你遠遠比不過。”
“晚輩受教了。”容晴垂首。
也就是說,要在這苦海中生存,必須要拋去七情六欲,甚至要變得跟個木頭差不多。這怎麽可能呢,容晴持懷疑態度。
當務之急,還是摸清灰袍女人的目的。
容晴沉吟數息,這才試探問道:“如何堅守本心,不為外物所移,晚輩懇請前輩指點。”
哪知灰袍女人露出笑容:“你終於問了。”
什麽?
“性子急的早就直接問了,你算是少部分慢吞吞的,到現在才試探於我。”
“……晚輩真心求教。”容晴一臉無辜。
“答案說出來實在簡單。你只需在心中設定一個錨點,苦海就會把你送去想到達的地方。”
灰袍女人談及此,神情終於變得生動了起來,五官仍舊普通,可注視著她或被她注視時卻能感受到一種奇異的魅力。
“萬一苦海覺得太執著……”
“人怎麽可以沒有七情六欲,我這分明是不忘初心。”灰袍女人一手支頜,“只不過我知道我要去哪裡,你呢?”
“我?我當然是陪著前輩啊。”容晴賠笑。
你想去北天,我也順路去。
“看來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
“敢問前輩尊名,說不定還與晚輩師門有些淵源呢。”
“尊名你無需知道,你只需知道我從何處來。”她一字一字慢慢說著,盯著容晴的臉,“我來自西天。”
容晴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倒是晚輩唐突了。”
這確實是“過命”的淵源。青杭界當初損失慘重,青杭界修士無不對西天深惡痛絕。即使是鈞天宗在北天與西天之戰中也近乎滅宗,隻余數名道主幸存。封王甚至道尊盡皆隕落在了那殘酷的戰場上。
“你現在還想陪著我去北天嗎?”灰袍女人也不需要容晴回答是或否,“不管你心裡想去哪裡,都收起念頭。你要是敢阻攔我,我就殺了你。”
容晴沉默數息。真的很想反問你能如何殺了我。
序列戰複選考驗心性。就連最容易隕落的初選都變成了不真正傷人的比試,複選會死人是絕對不可能的。要知道,許多修士都還沒有完全狀態恢復就被帶過來參加複選了,正說明,複選只是單純考驗心性。
頂多淘汰,怎麽可能會隕落。
只是,都參加複選了當然是能避免淘汰就盡力避免。
再聯想到灰袍女人說自己來自東天,容晴不由感歎,大佬們押題就是精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