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寢殿的燈火依然熹微,最亮的光源依然是季歷僵硬的屍首,那號稱大商戰神的猛將始終托舉燈火,閉著眼面對眾人。
而太丁……
如今的他已被內侍攙扶坐起,但坐起的他卻好似一張薄毯,形銷骨立,連被子都撐不起。
內侍索性解開太丁的衣襟,讓其袒露根根清晰又根根突出的肋骨,只在其下身處鋪上褥子。
遠遠見到鍾粟一行人走近跪坐,太丁眼球轉了轉,身子卻一動不動。
人們都能看出,其實他是想動的,但此刻的他即便還坐在人皇的大位上,他所想的大部分事情也做不到了。
哪怕那事情只是動動手指。
望見這樣的爺爺,子受驚悚的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子乾和子羨則忍不住對視一眼,接著不由自主的哭泣起來,又不敢哭出聲,於是那淚水便緩緩流淌。
商容在一旁抿著嘴唇,呆呆的望著太丁顫抖的手指。
聞仲則閉上三眼,不舍在看那個好似被多看兩眼就會承受不住的人間帝王。
至於鍾粟……
望著自己此世的舅舅,他無悲無喜的同太丁對視,迎著鍾粟平靜的眼神,太丁那不斷顫抖的眼神逐漸安定下來,繼而多了些平和的味道。
他就那樣用平和的眸子全神貫注的看著面前的年輕人們,時間也在這種不斷的注視裡緩緩溜走。
就這麽一連看了近半個時辰以後,太丁最後努力的抬了抬手。
伴著他的動作,他重新開始咳嗽,大口混雜著血沫和氣泡的粘液從他喉嚨裡噴湧而出。
可就在內侍想要上來為他擦拭處理時,太丁那虛弱的右手居然猛的抬了起來!
那隻手準確的攔住了內侍的動作!
看見父王動了,子羨領會一瞬過後,立馬對遠方的內侍說道。
“無關人等,都滾出去!”
一時間,內侍們小跑著離開大殿,眾人前方就只剩下噴血的太丁自己。
只見太丁顫顫巍巍的擦了擦自己的血,接著用盡全身力氣,頂著窒息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氣。
下一刻,當那粗糙刺耳的呼吸聲停下瞬間,太丁就像一座正在積蓄的火山一樣,他那張蒼白到烏黑的臉居然跟著泛起了一絲紅潤。
緊接著,太丁張開嘴,流暢而洪亮的對在場眾人吼道。
“這大商……
就交給你們了。
死!
也要護我大商!”
話音落下,太丁指向眾人的右手猛然砸落,他那稍顯紅潤的臉也迅速蒼白下去。
伴著更顯洶湧的血水和嘔吐物,子羨和子乾瘋了一樣撲上去,焦急的查看著太丁的情況。
太丁可能還想說什麽,又或者還想做點什麽,但他所有的想法和動作都被他那不停抽搐的身體掩蓋下來。
“內侍,醫官,快來人,快來人!!!”
子羨的大吼徹底蓋住了太丁的呼吸聲,子乾則飛快的脫下袍子,拿袍子去擦拭太丁身上的汙漬。
內侍們瘋狂的湧進來,逐漸將整個寢殿都裝的滿了。
伴著首席醫官默默搖頭的動作,內侍們逐漸傳遞消息,寢殿外面等待殉葬的奴隸們也開始哼唱起大荒時代的悲戚歌聲。
太丁對子羨等人交代過後,又堅持了三個多時辰,終於釋然的死去了。
那一天,鍾粟好像機械一樣望著死去的太丁。
他望著無數內侍清洗好太丁的屍體,還在太丁的屍體裡填充各類金玉,好讓太丁的身軀看著更健壯,也更健康一些。
他望著那些內侍們默默地完成他們該做的一切,然後在燈火昏黃之後,自然而然的走在奴隸們的前面,為太丁守靈。
他看著那些人不吃不喝的守了太丁七個日夜,接著內侍們帶著需要殉葬的奴隸和宮女,一言不發的走進泥土之中。
內侍們主動的,笑著的,驚悚的被埋葬。
他們就埋在太丁棺槨一旁,更遠處是宮女和商人為太丁征戰死者世界準備的九千個奴隸。
到最後,內侍合宮女並奴隸等所有人,殉葬者合計九千九百九十九數。
鍾粟看見太丁的墳墓被封繕完畢,他看著子羨真正坐在了大王的位子上。
他跟著上了子羨的第一班朝,聽朝臣們討論著子羨的王號,看朝臣們為競爭新朝權利戰鬥的不可開交。
一直到兩周之後,子羨的王號終於確定了。
帝乙!
從今以後,子羨便是大商王朝第二十九任君王。
又因昔年帝俊坐鎮天庭,妖族呼其為天皇的傳統。
於是,如今的帝乙也按照人族慣例,被人族稱之為從三皇五帝時代起的第五十位人皇。
至於如今的天庭……
自三百六十二年前,當今天庭王母上一次的蟠桃宴上,闡教十二金仙通通拒絕玉皇大帝仕官邀請這一事起。
天庭直到如今都不被練氣士和人族看在眼裡。
闡教十二個道德金仙通通不肯上天,截教萬千弟子更是不願意甩下逍遙生活,到那天上去為人管制。
這樣一個無人認領的天庭, 誰會當那是真正的天庭?
以至於如今的人族即便偶爾祭拜神明,拜的居然還是妖族的天庭,也就是以東皇太一為首的司命一流……
畢竟在大荒中,妖族天庭傳承數個元會,近百萬年,而妖族又遍布天下,他們的祭拜習慣帶動了半個大荒,而妖族的習慣可不會輕易改變。
不過,現在還不是提那些的時候,總而言之,子羨毫無風浪的上位了。
那麽接下來,鍾粟也該履行自己昔年的承諾,去償還自己欠下西岐的大因果了。
太丁死後一月,當日正午時分,鍾粟手持拂塵,平靜的走進王宮之中。
望著朝自己看過來的無數官員,再看看上首擔憂的看向自己的聞仲,子乾和商容等人之後,鍾粟默默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久之後,帝乙來到王座之上,朝會自此正式開始。
而朝會開始之後不久,便有一嬴姓年輕人越眾而出,滿臉悲切的對帝乙行禮說道。
“大王,臣有要事啟奏。
自先王魂歸火雲洞後,那西伯侯季歷便茶飯不思,不飲不食,如今辟谷一個月整,已隨先王魂去魂河,魄至幽冥!”
話音落下,這名叫贏仲的年輕人狠狠地抹了把眼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臣……臣……”
他啼哭著,斷斷續續的繼續說道。
“臣隻恨還要以身許國,不能隨西伯侯一同追隨先王,臣……不配做先王手下臣子,更不配食這商祿,享那人望。
臣不如西伯侯!
臣不如他遠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