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說得清,但他們都知道,自己給得起。
於是簡生觀的攤子上排滿了人,都是供奉不起聖教,來他這裡尋求一條生路的。
***
簡生觀直到深夜才收攤。
拜厄斯剛開始還擺了些王族的架子,忙到後來什麽也顧不上了,又是鋪紙又是記錄,又是配藥又是包扎,從看到膿瘡就吐,逐漸適應到面不改色,整個人都飄忽了。
回到驛館,拜厄斯被簡生觀逼著清洗全身,然後口鼻處不知被噴了什麽氣霧,冰冰涼涼的還挺好聞,又強行灌了一份特製的湯藥,這才讓他睡下。
而簡生觀依舊精神矍鑠。
他推開驛館的窗戶,似乎在賞月透氣。倏忽間,一隻埋伏多時的黑翅鳶俯衝進來,利爪直奔他的頭面撲來。
簡生觀的閃避快出殘影,照例揪住它的翅根,拔了它一根羽毛下來,順手取下了它腳上的信箋:“再這麽找我報仇,很快我就能做一把羽扇出來了。”
跟屁啾:“……”
沙依格德在信上說:
撒罕突發疫病,已蔓延至猶然,你們謹慎入城,最好補給食水後直接改道去勾昌。
簡生觀:“提醒晚了。”
第二段卻是:
我猜你這個老頭不會聽勸,也不會在猶然王宮安歇,定會入城擺攤看診,逼迫我那沒見過世面的弟弟給你打下手。
簡生觀:“……”
第三段是:
索伊德教的大長老尼赫邁亞坐鎮撒罕,我懷疑疫病的源頭與聖教有關,具體情況有待調查。
簡生觀:“尼赫邁亞……”
第四段是:
還請師父照顧一下拜厄斯。雖然我與瑟婭水火不容,但不希望這個弟弟染病早夭,一來他還小,許多事情與他無關,二來如果他這個時候出事,於我自己的名聲有損,容易落人口實,瑟婭一定會跟我拚個魚死網破。你們一老一小,不要大意。
簡生觀:“又要擺攤看病,又要勘察絲路,還要幫孽徒照顧弟弟,當師父這麽累的嗎?八厄,不愧是我的八厄之一啊。”
他給沙依格德回信,只寫了三句:
病症蹊蹺,繼續調查疫病源頭,還有聖教抑製疫病的藥丸。
我給人治病,要收因果,你跟尼赫邁亞之間怎麽回事,老實交代。
強調一遍,我不做小,好自為之。
第49章 刺客
盡管聖教以庇佑信徒之名開放了前庭,提供烈陽輝印和光明聖水的賜福,還可以在此用足夠的泰倫特換取神藥,但撒罕的疫病仍未得到控制。
獲得神藥的代價太過高昂,王公貴族出得起,巨富商賈出得起,平民和奴隸卻只能放棄。哪怕傾家蕩產換來兩三顆神藥緩解病痛,對於全家染病的現狀而言,也只是杯水車薪。於是這些人就只能更加虔誠地求助於聖教,甘願為教院任意驅使,供奉牛羊與糧食,祈盼大金烏神能夠救贖自己,讓家人也免受苦厄。
可誰會把他們的生死放在心上呢?
病死的人每天都在增加,莫珠城中的掮屍者都已不夠用了,常常能在街巷的角落裡看到無人問津的屍體,蠅蟲圍繞著飛舞,散發出陣陣惡臭。城外的寂靜之塔也都堆屍成山,禿鷲和野獸一時來不及吃完,血腥腐爛之氣經久不散。
撒罕的王都和兩座副城都已淪陷,再這麽下去,就離亡國不遠了。
病重的人被困死在這裡,健全的人全在往外逃。局勢一旦失控,撒罕的貴族們也將撤離此處,攜帶所有家當投奔其他城池或國家,總歸都比這麽一座被神明放棄的死城要好。但這樣一來,便會把疫病散播到更多地方去。
沙依格德走在髒汙的街巷裡,看著周圍絕望無助的人們,隻覺得那些事不關己的貴族和教徒比他還要瘋。
那些人,執掌著這個國家的命脈,坐擁著數不盡的財富,卻自私吝嗇至此。真以為自己要高人一等嗎?真以為大金烏神會賜予他們更多的祝福和庇佑嗎?真以為他們能從這樣的災難中全身而退嗎?
太可笑了。
不得不承認,他自己曾經也是這些人中的一份子。生來就是王子,十二歲即被立為儲君,若不是一朝淪落,成了個命不久矣的瘋子,飽受冷眼和攻訐,不得不想辦法自保,恐怕他也會以看待螻蟻的目光看待這些人。
沙依格德琢磨著,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摒棄這種傲慢的?
好像是從簡老頭騎到自己身上之後……
算了,不想再回憶那個畫面。
遠遠看見天空中有隻黑翅鳶在盤旋,沙依格德背靠隱蔽街巷的牆壁,吹響口哨。
跟屁啾降落下來,歇在他的手臂上。
取下信箋,沙依格德迅速讀完上面的內容,額角微微抽搐。
師父讓他調查疫病源頭,還有聖教所謂的神藥,看來他果然留在猶然看診了,也不知那副身子骨撐不撐得住?
他本就擔心疫病蔓延至曛漠,到達撒罕的當天就開始著手布局,這兩件事倒是難不倒他,不過師父後面那兩句話卻著實令他犯難。
師父知道他有翻盤的野心,多半也知道他掩藏的能力,或許也知道他曾在聖教受過屈辱。但他與尼赫邁亞之間的事情太過隱秘,就連聖教中人都知之甚少,想來師父也無從了解。而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也正是他最不想展露於人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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