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拜師的先後順序,尼赫邁亞理應是他大師父,不過——
沙依格德暗自斟酌,事已至此,或許他也該同尼赫邁亞做個了斷了。反正他的瘋癲人盡皆知,不如瘋得更徹底些,讓他這位大師父也領教一下。
於是他隨手找來一條破布和一根碳棍,寫下回信:
疫病之事已著手調查,等我消息。
我與尼赫邁亞恩怨太多,一時難以贅述,此次與他交鋒,亦不知勝負如何。
但我承諾於你,必將摘去他師父的頭銜,逐出我的師門。
保你做大。
***
跟屁啾飛抵猶然時,簡生觀正在擺攤看診,百忙之中一伸手,抓雞崽般揪住它,取下了它腳上綁著的破布,匆匆看了一眼,略感滿意。
這回黑翅鳶都沒來得及找到啄他的機會,也就沒有被拔毛懲戒,大概覺得大庭廣眾之下十分丟臉,撒開破布就飛跑了。
拜厄斯在一旁目睹了全程。
他愣愣地問:“這隻鳥……是我哥哥的?”
簡生觀把破布遞給他:“是不是覺得你哥哥跟別人口中的不大一樣?”
拜厄斯看著破布上的字跡,忍不住念道:“摘去師父頭銜……逐出師門……保你做大?”他點點頭,“嗯,是跟別人口中的不大一樣,我哥哥比傳言中還要瘋啊。”
簡生觀:“我不是這個意思……算了。”
拜厄斯收好破布,想了想說:“我知道,我哥哥不像他們說的那樣軟弱無能,他生了病,被我母親打壓,但從來沒有放棄,他在籌謀很多事情。”
簡生觀給病人的患處敷上藥膏,“嗯”了一聲。
拜厄斯歎了口氣:“他很厲害,也很不容易。你們師徒這樣互通有無,所以我這次出任務,是被你們算計了嗎?”
簡生觀指了指一眼望不到頭的病患隊伍說:“從眼下的情況來看,我們都被人算計了。”
拜厄斯沉默。
這兩天他們收治了將近兩百多名患者,發現這些人的症狀基本相同:剛開始肌膚奇癢無比,隨著抓撓生瘡流膿,由一小片潰爛,逐漸布滿全身。最初幾天精神極度亢奮,會表現出坐立難安、易怒躁狂,而後突然變得萎靡不振,到後來渾身骨痛難忍,卻又無力動彈,只能在痛苦和絕望中死去。
如果不做任何乾預,整個病程大約會持續大半個月。
如果能想辦法換取聖教的神藥,就可以很快緩解不適,持續服用甚至可以恢復如初,但如果中斷服用,又會加劇疫病的反噬。
這樣的情況,與沙依格德的病症有許多相似之處,但又不完全吻合。
相似之處在於,都會有從極度亢奮到萎靡不振的過程,服用對應的藥物可以在表面上緩解症狀。不同之處在於,沙依格德已然煎熬了六七年,而這些人發病後只能存活不到二十天,而且沙依格德沒有肌膚破潰的症狀。
這些跡象拜厄斯看不出來,但簡生觀已經有了一些揣測。
他懷疑這種疫病也與青腹隱瘤蜥有關,而聖教提供的藥丸中含有赤羽草的成分。
然而稷夏並沒有相關病案做參考,目前他所收集到的信息也很有限,治療沙依格德的方案是另辟蹊徑,無法普及到這麽多人身上,因此只能給病患對症開藥,暫時延緩病情發作,後續藥方的調整,還要看疫病的源頭到底是什麽。
曛漠王族的護衛回來,找拜厄斯說了幾句話。
拜厄斯告訴簡生觀:“城外的寂靜之塔都按照你的要求安排了焚燒屍體的人手,另外派人去了撒罕,讓他們也這樣做……聽說那邊的疫病比這裡要嚴重得多,不知道還能不能挺住。”
簡生觀道:“唇亡齒寒,撒罕要是倒了,緊跟著遭殃的就是猶然和曛漠,或許勾昌也不能幸免。到時候別說開拓絲路了,整個西域恐怕都要萬劫不複。”
拜厄斯抿了抿唇,摘下遮掩口鼻的面罩,稚嫩的臉上現出決然:“簡大人,讓我染病吧。”
送走了面前的患者,簡生觀停下手來看他:“什麽?”
拜厄斯說:“曛漠的小王子不慎染上疫病,聖教不會坐視不理的,我可以供奉足夠的泰倫特,找他們換取神藥,到時你就可以查清楚那些藥丸是怎麽做的了。就算你醫術不精,查不出來也沒關系,只要我買的夠多,就可以分給這些病人,好歹能多保他們幾天命。”
望著這個養尊處優的小王子,簡生觀歎道:“不愧是兄弟,你瘋起來跟你哥也差不多。”
拜厄斯:“……”
***
簡生觀沒有同意拜厄斯的請求。
拜厄斯據理力爭:“我已經十二歲了,會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就算真出了什麽事,也與你無關。與其你在這裡等候哥哥的消息,對這種病症無從下手,還不如讓我患病,去找聖教換些神藥回來,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簡生觀道:“我們在這裡擺攤看診三天了,你看聖教有什麽反應嗎?我們做的事情是在斷他們的供奉,相當於跟他們作對,你覺得他們會給你那麽多神藥嗎?”
“那他們也不可能放著我不管吧?曛漠王族可不是好惹的。”
“你一定可以從他們手中得到神藥,但他們絕不會讓你把神藥帶出來給我,可能還會借機扣下你,讓我失去一個助力。之所以他們現在還沒有出手針對我們,一是因為顧忌你我的身份,二是篤定我還無法真正妨礙到他們。最重要的是,聖教提供的神藥是否能徹底治愈這種疫病,還沒有定論,這時候讓你去冒險,就是把你往火坑裡推,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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