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口輕振,沙依格德甩出一根棘刺,穿透屋內的紗簾,直奔暗處而去。
棘刺堪堪停在距離窗欞三寸之處。
尼赫邁亞從陰影中走出,指間把玩著那根鋒利的棘刺,儒雅地笑道:“許久不見,武技精進了不少啊。內力雖淺,卻與你的吐息招式十分契合,是那位新師父教你的心法?”
沙依格德防備地說:“長老深夜造訪,有什麽事嗎?”
尼赫邁亞:“你的武技是我教的,如何潛入、如何殺人,都是我教的,如今有了新的師父,就隻肯叫我一聲長老嗎?”
沙依格德冷哼道:“拜師是個重要的儀式,眾所周知,我對簡生觀行過拜師禮,可不記得自己向長老你行過禮啊。再者說,用於刺殺的武技,是我想學的麽?你欺騙我,逼迫我,利用我鏟除異己,差點讓我萬劫不複——到了這個份上,你我之間有什麽師徒情分可言?”
尼赫邁亞微微頷首,遺憾地說:“果然,孩子長大了,就會變得不聽話。
“怪我這些年太忙了,對你疏於管教。
“不過沒關系,眼下正好得空,我便讓殿下好好回憶一下定好的規矩。
“該如何尊師重道,該如何奉命行事……相信殿下會想起來的。”
這些話如咒語般灌入沙依格德耳中,忽而震耳欲聾,忽而又縹緲難辨,與此同時,他眼前的景象也變得模糊起來,尼赫邁亞那身紅色的教袍仿佛化作深不見底的血池,向他洶湧而來,要將他緩緩浸沒。
他看了眼桌案上的果漿,搖了搖頭:“不,不在果漿裡……你什麽時候……”強撐著最後一點意志,他思考自己是何時中的招,“那不是安息香……亞爾曼的房裡點的……你知道我會去,那是……纏瞑……”
尼赫邁亞愉悅地說:“我最珍貴的寶石啊,你總是自投羅網。”
***
“沙依格德王子,陛下送你來我這裡,就是讓我教導你規矩的。”
“過來,到我這裡來,我會照顧你,給你信仰和希望,撫平你的一切傷痛。”
沙依格德抬起頭,望向面前高大的男人。
烈陽輝印映襯在這位長老的身後,那儒雅和藹的樣貌讓他忐忑的心情漸漸平複。
母后死了,他自己也輾轉病了大半年,羸弱不堪。父王無暇照顧年幼的他,便將他送來索伊德教院培養管束,讓最負盛名的尼赫邁亞長老親自教導他。
“我的話就是大金烏神的旨意,若有違背,就要遭受懲罰。”
“脫下外袍,我將對你施以鞭刑。這是贖罪,□□上的苦痛,會給你帶來精神上的解脫。”
沙依格德信任他,崇拜他,將尼赫邁亞的每句話銘記於心。
他知道,自己受罰,一定是做錯了事,一定還沒有達成師父的期望。他必須更加努力,讓師父滿意才行。
“你終有一天會成為曛漠的王儲,可你太軟弱了,一個雙手沒有浸透過鮮血的人,如何能肩負起一個國家!”
“權力該讓人畏懼,讓人臣服,你的想法太天真了,仁慈是你成王之路上的絆腳石。”
在尼赫邁亞的訓練下,他成為了一個刺客,用棘刺殺人,也用權利殺人。
他為尼赫邁亞剪除了兩名畜牧執政官,因為他們反對聖教在薩斯城外圍建立教院,將努坦提巴河兩岸的草場私有化。
那年他才十歲,認為自己遵循的是大金烏神的旨意,在為更多的人造福。
也正是在那一年,克林國的商隊經由絲路來到了曛漠,他們用皮草和毛毯換得了許多寶石、香料,也送來了一個王族少年,作為兩國開拓商貿、政治結盟的質子。
這個少年被送入了聖教,與沙依格德結伴。
盡管剛開始語言不通,但兩個少年還是很快成為了要好的朋友,沙依格德親切地稱呼他為“阿浮”。
阿浮的黑翅鳶孵化出一隻小鳥,因為毛茸茸的幼鳥總是跟在他們身後蹦蹦跳跳,所以他給它起名“跟屁啾”。
跟屁啾學會飛翔的那天,他把它送給了沙依格德,告訴他多去外頭看看。教院的外面是曛漠國,曛漠國的外面是莫賀延磧,莫賀延磧之外,是更廣闊的天地。
阿浮說,尼赫邁亞教導他的很多事情並不正確,他說,比起建造教院的神殿與花園,努坦提巴河的草場更適合給大家放牧歡歌,休養生息。
阿浮反問他,你為什麽覺得尼赫邁亞長老說的都是對的呢?
“他們屈服的是你王儲的身份,只有我可以給你帶來真正的榮光。照我說的做,我親手打磨的寶石,你會煥發出最耀眼的光芒。”
“不要讓無關緊要的人左右你的思想,沙依格德,你怎麽越來越不聽話了!”
“克林國的質子要回去了,他不過是個粗俗的、無知的莽夫,一輩子也觸碰不到權利的核心,這樣的人注定會離開你,只有我能扶持你,永遠陪在你身邊……”
然而沙依格德所看到的世界似乎變得清晰起來,尼赫邁亞的話不再像神諭一般令他信服。
在與風鳴丘那邊的部族對抗時,他違背了尼赫邁亞屠殺殆盡的意願,轉而與他們談判,用糧食和牛羊交換,最終收服了那一片疆域,為他們建造了穩固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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