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皇帝未曾公之於眾的樞密院。
多羅閣憑借自身遍布各地的駐點,成為這位帝王的手眼。事實證明,但凡是閣主給出的情報或建議,從未出過差錯。閣主說要殺誰,隻管殺了就好,哪怕先斬後查,也能查出足以威脅江山帝位的證據。閣主說要如何作戰,軍令下達之處,王師所向披靡。
皇帝每回登臨清瓊山,隔著那一層墨色深沉的簾幕,從那溫潤平和的話語中聽來的每一個字,都決定著他的下一道聖諭指向何方。
相比於身邊的忠臣良將,皇帝確實對多羅閣更加信重,但與此同時,他的內心深處也生出一種畏懼。這畏懼日複一日地煎熬著他、拷問著他。
什麽樣的人,可以運籌帷幄之中,掌握天下生殺之權?
皇帝逐漸意識到,不是他利用多羅閣成就了自己的霸業與盛世,而是多羅閣一步一步將他締造成符合它要求的千古帝王。
那位素昧謀面的閣主,是一個無所不能的曠世奇才,也是一個無欲無求的苦行聖人。
皇帝無數次詢問他有何所求,閣主都說不必費心獎賞,只要讓多羅閣長久地偏安一隅即可,他只求觀世,不求入世。皇帝不怕欲念滔天的人,不怕有人與他爭權奪利,不怕有人索取榮華富貴,不怕有人逼他付出高昂的代價,只怕有人什麽都不要。
什麽都不要的人,他看不透,也握不住。
終於有一天,皇帝再也無法容忍臥榻之旁有這樣一個令他畏懼的存在。
自己不能擁有,自然也不會讓與旁人。為了防止多羅閣主逃出稷夏,效力於他國別主,這位帝王決定將其連根拔起,徹徹底底地毀了它。
他忖度著,多虧了多羅閣早先的低調處事,反正這地方的威能在稷夏尚且不為人知,就算覆滅,也不會有多少人在意。
世人再也不會知曉,他的王權是從何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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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依格德仍有不解之處:“既然皇帝早有意向鏟除多羅閣,為何還要派我師父出使西域,委以勘察絲路、聯絡諸國的重任?”
兼五一道:“殿下想錯了,不是聖上要派簡先生出使,而是閣主察覺危險之後,趁著還未與聖上完全決裂,諫言讓簡先生出使。
“聖上覺得此事無足輕重,便依從閣主下了旨意。即便如此,禮部也沒有將此次派遣使者一事提前告知西域諸國,只在文牒上簡述了一下。因而簡先生只能輕裝獨行,一路也無人接洽,想來吃了不少苦頭。
“可見聖上根本不在意結果如何,畢竟要覆滅整個多羅閣,自然也不會放過簡先生。”
阿浮皺眉道:“我還是不明白,多羅閣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為什麽閣主還要多此一舉,讓簡先生去……啊,難道是為了另辟蹊徑,讓簡先生逃過一劫?那簡先生萬不該回到稷夏呀,否則豈不是辜負了閣主的一片苦心?”
兼五一道:“閣主行事自有因果,我等不會擅自揣測。”
“既然如此,那師父你別入關了。”沙依格德忙道,“我即刻安排護衛送你去曛漠,等我回來,往後由我來奉養你就是。”
“行了,別瞎猜了。”簡生觀解釋,“禮部隻給了文牒,沒有大張旗鼓地宣揚我使者的身份,不是聖上存心刁難,而是我本來就需要便宜行事,閣主特地懇請聖上讓我一切從簡。因為我此行的目的不在於絲路,也不在於苟且偷生,從一開始,我就是來找沙依格德的。”
“找、找我?”沙依格德蒙了。
“隱瞞使者身份讓我省去了一切繁文縟節,才能用最短的時間穿越莫賀延磧見到你。之後不過是打著勘察絲路的名頭,將你平安護送入關,再為你治病。”
“為什麽是我?”沙依格德下意識地問。
“因為你是閣主的八厄之一。”簡生觀回答,“只有你能解多羅閣的死局。”
“怎麽解?”
“我不知曉,恐怕閣主本身也不知曉吧。”簡生觀說。
沙依格德半晌才回過神來:“也就是說,閣主早就料想到了與皇帝的反目,他算到了眼下所發生的一切因果,在閣主的籌謀中,我是拯救多羅閣的關鍵?只是我具體會怎麽做,他無法提前預知?”
簡生觀說:“對,我好不容易保下你的命,不想功虧一簣。所以入關後我若遇險,不要管我,你先逃命要緊。”
“不行,我做不到!”
“我不會跟你爭辯能否做到的問題,”簡生觀神色淡然,仿佛談論的不是自己的生死,“我要你記住,只要你還在,我就有活路。”
“師父……”
簡生觀轉向兼五一:“時間緊迫,我們要盡快離開積吾。雖然情勢於我們不利,但只有回到稷夏我才能把他的病治好,也只有在稷夏境內,我們才能得到閣主的庇護。”
兼五一領命:“是,我這就安排,明日一早準備入關。”
盡管阿浮聽不太懂這些糾葛,但他知道自己摯友的危難尚未度過,於是仗義相助:“我還是多陪你走一段吧,至少等你把病治好再說。”
沙依格德錘了一下他的肩:“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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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們還是慢了一步。
當夜,一群黑衣殺手潛入驛站,顯然是衝著他們而來。
幸好他們早有準備,在對方行刺時機敏反應——阿浮和兼五一率領護衛攔阻殺手,沙依格德保護簡生觀,帶他從事先謀劃好的後路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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