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必然是不對等的。
***
曹肆誡和盧家人走了以後,江故找客棧老板閑聊了下,確認盧家已經幫自己負擔了所有開銷,便心安理得地繼續在這裡待著。
這一待就待了四天,看上去無所事事的四天。
這日入夜,江故要了一壺酒,跳上客棧房頂獨酌。
小二出來仰著頭喊:“大俠行行好,敝店瓦片既脆又貴,屋簷下掛了牌子了,禁止江湖人士隨意上房頂。眼下房頂都是雪,大俠若是一打滑摔砸下來,咱們客棧可就又要漏風了,到時候要給老板賠錢不說,其他住客也要找你麻煩的。”
聽他囉嗦半天,江故好奇道:“你們房頂漏過幾回?”
小二苦著臉:“自我前年來這兒做活兒,得有個七八回了。搞不懂你們這些會功夫的,怎麽都愛往房頂上竄,我上去收拾杯碟也很辛苦的。”
江故點點頭,手掌輕推,將飲盡的酒壺穩穩送到下頭的小二懷中,隨後朝遠處說:“你也聽到了,咱們換個地方,我不想賠瓦片錢。”
小二張望:“跟誰說話呢?”再回頭,卻見房頂上已然沒人了。
隨便吧,換地方就好。
他闔上客棧大門,將凜凜寒風隔絕在外。
***
江故選了塊冰湖作為落腳點。
這裡是淘沙河下遊用於灌溉的小湖泊,周圍都是暫時空置的農田,這時節已經冰凍三尺,白天常有小孩在上面滑著玩。
他朝對面的人問:“你找我過招?”
廖振卡說:“有人讓我看下你的眼睛。”
一股氣旋攪動起湖面上的冰碴,掠過江故耳畔,揚開了他縛眼的緞帶尾端。
江故抽出背後圓棍:“那就先過兩招吧,看你本事。”
第8章 過招
刹那間,冰湖上揚起了風雪。
廖振卡的繩鏢甩出,如遊龍般襲向江故。此招看似輕巧,鏢上卻灌注了內力,逸散的氣勁割開冰面,劃出道道白痕。然而繩鏢到達江故身周之時,像是撞到了一堵無形的牆,驟然停滯,而後卸力。
江故橫棍於身前,擺出防禦的架勢,足底聚風,衣擺與發絲升騰飄飛。
繩鏢短暫撤回,先手未定,後招又至。
廖振卡擅長遠攻,輕功亦是極佳,他以超長武器的優勢把江故困於冰湖中心,圍繞他展開極為迅捷的切入。他知道自己沒有勝算,也並沒有奔著打敗江故而出招,隻一味用繩鏢接近江故的面部和腦後,意圖挑斷他的覆眼緞帶。
——他的目的就是看到這人的雙眼。
雖然不知道自家軍師祭酒為什麽要下這個指令,但他還是得照做。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如果不聽那個血瘋子的話,必定會倒大霉。
對方沒有搏命的意思,江故便也沒有很認真。
與曹肆誡不同,他與廖振卡之間沒什麽解不開的怨懟。徒弟的血海深仇,跟他這個師父有什麽關系?所以說是過招,那他就單純練練手。
廖振卡再次加快了攻速,繩鏢鋪展開來,將纏繞和穿刺發揮到極致。
為了閃避無所不在的侵襲,江故在冰湖中心錯步騰挪,遠看像是在驚險地跳繩。
廖振卡冷笑,一招能躲,十招能躲,那百招千招呢?
忽然,江故的腳步微頓。
不知是看錯了路還是走岔了氣,他竟踏入了繩鏢鎖定的圈內。
高手過招,機緣往往就在眨眼一瞬,廖振卡頃刻間抓住空隙,尖銳的鏢頭從亂麻般的殘影中射出,直取江故眼前!
千鈞一發之際,只見圓棍唰然立地,底部機括觸發,伸出六隻銀爪,牢牢抓在冰面上。
江故以單手支撐,旋身繞棍,試圖避開繩鏢的攻擊范圍。但廖振卡操控繩鏢的角度著實刁鑽,仍是擦過他的鬢邊,割到了緞帶和幾根發絲。
斷開的黑色緞帶和發絲隨風飄落。
廖振卡摒棄凝神,為了看清那雙眼,暫且停下了所有動作。
他看見那身形穿梭時掃過冷漠臉龐的發尾,看見袍袖翻飛舞出的棍影,看見六隻銀爪扣起一塊圓形的冰面,給湖心開了個洞。
就在此刻,江故兩指夾住墜落的繩鏢,向湖裡投去。
長繩蜿蜒到湖水深處,數息後,他牽住繩子向後掄出一個半弧。
嘩啦。
一條大魚被釘住了身軀,隨著繩鏢甩上了天,圓月映襯著搖擺的魚尾,在這個冬夜狠狠烙進廖振卡的腦海。
他忽然明白——
原來這人毫不在意。
不在意被他看見自己的雙眼,也不在意他這樣的對手。
江故扔掉繩鏢,用圓棍上的銀爪鉤住魚嘴,把今晚的收獲挑在肩上。
細小的水珠還未落地,便在空中再度凝結成冰。
廖振卡終於看清了他的雙眼。
那雙眼銀亮無比,正如月下碎冰閃爍的寒芒。寒芒隨波流轉,在轉到他這個方向前,被闔上的眼瞼斂住。
江故撕下一截衣袖,再次覆住了雙眼。
他說:“看夠了?棍子不好使,借你的繩鏢釣個魚。”說罷徑自往客棧行去。
廖振卡怔在原地,收回繩鏢的手心滿是冷汗。
他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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