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肆誡找到幾戶還算體面的人家探問,為什麽達縣會如此缺糧,大家對此都諱莫如深。好不容易問到些實話,才算大致了解了情況。
百姓們說,縣裡三天放一次糧,卻不直接發糧食,隻讓他們帶著碗去領粥,而且每戶只能領一份。名義上是州府和富商仁善施粥,實際上那粥稀得能照清人臉,別說一家子了,就算是一個人也吃不飽。
問起朝廷的賑災糧,他們紛紛搖頭,說那些米糧他們從沒見過,興許是卡在州府。城中還有有幾家富商在戰時屯糧,如今卻要高價賣給百姓,所以達縣不是真的沒有米糧,而是官家有米不肯發,商家有米買不起。
達縣地處邊境,本就不甚繁榮,百姓們生計艱難,也沒有多大氣性,哪裡能鬥得過這樣的欺壓。家境稍微殷實些的,咬咬牙高價買了糧,又要擔心旁人餓極了來搶……所有人都過不安生,只能日日煎熬。
早前有個吳秀才,參加完鄉試回來,帶了消息說朝廷已送了三批賑災糧到州府,要求每旬每戶按人頭放糧,一個孩子四斤米面,一個大人八斤米面。但他剛在縣裡宣揚開來,就被官兵抓住堵了嘴,至今都沒放出來,也不知是死是活。
還有掌管糧倉的趙大人,也因為違抗知州的命令被關押起來,說要上報他瀆職之罪。
一時間,再無人敢鳴不平。
聽完這些,曹肆誡與姬小戈心中已作出決斷。
這事的根源在州府,便該從州府入手,順道實施他們潛入旌北城的計劃。
離開這條街巷的時候,姬小戈看到那個吃老鼠的小孩扒在牆根邊,那雙黑幽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是木然的,但也閃爍著一點點光。
第86章 開倉
兩天后,一個絕佳的機會來臨。
曹肆誡早就覷準了一個州府的差人,打算從他這裡探探門路。
這差人家境艱難,僅憑他領的那點餉錢,根本養不活一大家子。腿腳殘疾的弟弟挨不住餓,跟著其他人逃難去鄰州,結果被匪徒截殺。老母親無錢買藥治病,又聽聞幼子喪命,哀慟之下生生咽氣。家中四個兒女嗷嗷待哺,妻子不堪重負,拿剪子自裁,雖然被他及時攔下,可從此變得瘋瘋傻傻。好好的家支離破碎,他心中怨憤難以化解,卻又無力反抗。
曹肆誡事先買通了這個差人,得知今夜樊知州去富商家中赴宴,州府防衛松懈;當初聲張放糧消息的吳秀才被打了一頓丟進牢裡,吃了不少苦但性命無礙;原先掌管糧倉的趙大人也在牢中等候發落。多的差人不敢再說,不過也足夠曹肆誡和姬小戈籌劃了。
趁著月黑風高,他們兵分兩路,曹肆誡扮作送菜的販子混入富商周老板府上,姬小戈翻牆溜進州府後院,跟著看守找到牢房所在,伺機而動。
相比於外頭街巷的零落蕭條,周老板府上可說是奢靡至極。
太肥太瘦的肉都不要,先拿去伺候老板的兩隻愛犬,剩下的再分給下人。稍有些蔫的菜葉子也都不要,連同席面上撤下來的剩菜剩飯漚成泔水送去莊子上喂豬。
當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曹肆誡本本分分地把新鮮肉菜送到後廚,而後趁著人多忙亂,伺機給燉了兩個時辰的六鮮湯鍋裡下了足量的蒙汗藥。
褪去偽裝,他又成了個黑衣蒙面的江湖俠客,貓到了宴席上方的屋頂,揭開兩片瓦看他們歌舞升平,靜靜等待著藥效發作。
樊知州與周老板推杯換盞:“多虧了周老板給我出的主意,才讓我平了賑災糧的帳目,來來來,這杯我敬你。”
周老板晃了晃肥胖的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樊大人哪裡話,給大人排憂解難,本就是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分內的事啊哈哈。”
“哎,可惜世人不懂我。”樊知州歎道,“我這個官不好當啊,前陣子外頭傳言是我壓著朝廷的賑災糧不肯放,這罪名盡數扣在了本官的頭上,殊不知我也是為了自保罷了。說好的三萬石糧食,到我手上只剩下一萬石,我能怎麽辦?上頭那些大人是萬萬得罪不起的,可不就只能磋磨百姓了。就這樣,我還得先把虧空的帳給抹平了。”
“他們不懂樊大人,小的卻是懂的。”周老板賠笑,“所以小的甘願用自己私倉裡的糧食給大人補上,咱們左手倒右手,既賺了銀錢,又平了帳目,百姓指望著咱們施舍,不敢鬧事,到頭來還能得個樂善好施的名聲,豈不是一舉多得嘛。”
“對對對,樂善好施……”樊知州夾了口菜,“嗝,明日又到了施粥的時候,一應事務還是交由周老板你來辦……嘖,這菜鹹了點……”
“好嘞,小的保準給大人辦得妥帖漂亮。”周老板轉頭呵斥仆從,“樊大人最愛喝的六鮮湯呢,怎麽還沒端上來,忙糊塗了你們!”
又是一杯酒下肚,樊知州大吐苦水:“這仗一時半會兒也不知打不打,旌北城沒收回來,上頭就總盯著我這兒,也是挺鬧心的。克林國那群蠻子給我添堵就不說了,自己人竟然也給我添堵!那個老趙,口口聲聲指使我開倉放糧,仗著自己資歷老就敢教我做事,我看他是連上下尊卑都搞不清了!”
周老板順著他的話奉承:“趙大人太過迂腐,不像大人有副玲瓏心肝。再說了,這是他想開倉就能開倉的麽?還不是要大人手書官印開道?真要出了什麽事,他也擔不起責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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