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后宮心計和朝堂爭鬥,他都算不上精通,最多只能幫著孟寄行打打下手。不得不說,這位八皇子不愧是多羅閣算出來的天命之子,該藏拙的時候藏拙,讓人瞧不出他的特別,等到他初露鋒芒之時,旁人則早已失了先機。常常是孟寄行一整套連環計策用完了,金如歸才猜到他中間那一步動作的深意。
但南方疏浚賑災之事,恰恰好落到金如歸的強項上。
辦這個差事所需的人、錢、糧三大要素,以他積累的財富,後兩項不說能一力承擔,至少能在層層盤剝下力挽狂瀾。而孟寄行只要做好他這個皇子份內的事就行,該查辦的查辦,該收繳的收繳,處理好地方矛盾,調動軍隊抗災,救百姓於水火,正是攢下仁德之名的好時機,不必有其他後顧之憂。
當然,所謂的支援要暗中提供,不能再讓孟寄行察覺到他這個小太監的特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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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災區的路上,孟寄行算是見識到了層出不窮的陽奉陰違。
面上對他畢恭畢敬的人,提前銷毀了盤剝賑災銀的人證物證;明知事情敗露的官員,不想著負荊請罪,反倒威逼利誘,想拉他這個皇子也下水;糧食因洪澇沒了收成,官府不想辦法調糧放糧,竟放任奸商囤糧哄抬糧價;還有位年事已高的侯爺,試圖讓自家孫女成為未來的王妃甚或是太子妃,處心積慮地灌醉他,想來個生米煮成熟飯……
好在這樁樁件件的陰謀構陷,幾乎都被孟寄行一一拆穿化解,只有侯爺孫女那件事差點讓他翻了車。
老侯爺為人剛正坦蕩,可以說是孟寄行這趟辦差途中最信任的助力,他怎麽也沒想到會被老侯爺算計到兒女私情上去。
那天晚上他是真喝醉了,要不是金如歸忠於職守,憑一己之力扛住了如狼似虎的侯府家丁,又機智地攔阻了偷偷潛入客房的侯爺孫女,孟寄行的“貞潔”就不保了,怕是這趟賑災回京,還得帶上一個天降的王妃。
受災最嚴重的地方,也是官府調度最混亂的地方。
一路送來的錢糧到這裡竟所剩無幾,饒是孟寄行再有什麽雷霆手段,也無法憑空變出安撫災民的糧食來。
洶湧的河水中漂著數不清的浮屍,土地被淹沒,家園被衝垮,百姓們流離失所,眼中盡是麻木,賣孩子吃人肉的情形屢見不鮮,堪稱人間煉獄。
就在孟寄行一籌莫展的時候,泥濘的官道上突然來了長長一條車隊,說是如歸商號自發送來的救災物資,整整二十車,掀開包裹嚴實的油布,裡頭裝著滿滿的糧食、衣裳和被褥,足夠支持災民到下一批不短缺的賑災錢糧到來。
這下解了燃眉之急,孟寄行特地召見了送物資來的商號管事,問他們老板是誰,定要上書父皇予以嘉獎。那管事卻道,我們老板不喜張揚,承蒙殿下不棄,只求來年的複除準許我們多上報一些,少收點商稅,我們老板就會很高興了。
孟寄行當即應允:“放心,一定給你們算上最大限度的複除!”
金如歸攏袖,在旁邊聽得美滋滋的。
賑災之行頗有成效,眼看著局勢好轉,只等天公作美,把那連日的雨給停了,孟寄行就能回去交差,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大岔子。
也怪他們放松了警惕,隻想著來路上提防,卻沒想到臨近結束時會遇到報復。
孟寄行掀了某些人的烏紗,那些人就要他來償命。
秣汝城也有很多不想讓孟寄行回去的權貴,在他們的教唆下,災區自身難保的官員把截殺八皇子當做最後的救命稻草,趁著他視察排澇河堤之際,安排匪徒殺了過去。
羽林衛拚死抵抗,然而跟去河堤的護衛不多,實在寡不敵眾,對方又對地形十分熟悉,分成三路圍堵,孟寄行不敵,身上被劃了數道血口,不慎跌落河堤。
滿天的雨傾瀉而下,他看見一條鮮紅的血線劃破陰霾,隨著雨滴一同落在他臉上,又看見那個文弱的小太監悍不畏死地朝自己撲了過來。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感覺自己被溫暖的軀體緊緊抱住,而後洶湧的河水吞噬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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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汩汩波浪衝刷著河灘,把許多泡爛的木頭和屍體帶了上來。
金如歸費力地拖著昏迷不醒的孟寄行,光溜的腳在沙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記。他機體受損,後背皮肉翻卷,深可見骨,還在水裡泡了許久,流失了大量能源,因而體力有限,顧不得孟寄行的下半身,只能保證他胸口衣裳不被砂石硌著。
他邊拖邊抱怨:“我尋思……當太監也沒什麽,可也沒跟我說……要吃這麽多苦啊!又要躲避……追殺,又要從河裡……救人,我只是……負責賺錢的軀殼啊,早知道……會攤上這麽累的活,就該讓……江故……來啊,姬憑戈就算了,他……不聽話,再不濟……簡老頭來也行啊,救災救人……他老人家才對口吧!”
這是個先前被洪水衝垮的村莊,開閘泄洪之後,潮水退去,露出了七零八落的民居。金如歸勉強找了間還能遮風避雨的,總算把孟寄行安頓下來。
他草草檢查了孟寄行的傷勢——肋下、腹部、左肩,三處較深的刀傷,必須要先止血。
金如歸強行啟動心臟熱源,把自己和孟寄行烘乾一些,然後撕下衣擺給他包扎傷口。他的手法非常粗陋,過程中把孟寄行疼得直皺眉,尖尖的虎牙把嘴唇都咬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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