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美顰蹙,慕容淨顏一改方才的閑庭信步,扶著額,略顯踉蹌的走向一旁。
身後玄色長氅於地上曳動,行至木色勾欄旁撐扶。
昏暮黑山寂,涼城起了淡淡的霧。
將一隻手攬在腰間,薄唇念念有詞,仿佛自己和自己爭論。
“別說話……”
“閉嘴。”
“給本宮住口!”
遠處,妖僧的氣血仍在翻湧,威能迸發,手段頻出。
奈何奪天樓實在人多勢眾,皆是不俗之輩,即便他此刻有天封四關的修為,也架不住群狼環伺,疲於應付。
但城內的眾人目光早已離開了妖僧,看向了另一處方向。
“這女子究竟是什麽來頭?”
“不知道,從未聽過這號人物,但她方才展露出的分明是.是仙魔幻身吧?”
“禿驢這些時日可是把我們折磨的夠慘,竟被這般蹂躪”
散修們議論紛紛,神色各異,但卻都不敢貿然上前,生怕犯了忌諱。
唯有一人不同。
陳湘靈將廖間攙到屋簷下,一番囑咐後,她果決的走出了人群,直直的朝著那場中宛若羅刹般的神秘女子。
經過一番觀察,她已經完全確定了,此人就是阿顏!
雖然功法不同,語氣也變冷了,可那抬袖間無意露出的皓腕,分明纏著一根紅繩。
只有阿顏有那根紅繩,好像叫做靈引神綾。
“不是現在,不是現在!”
“閉嘴閉嘴閉嘴,休要威脅我!”
“.”
慕容淨顏黛眉緊皺,白皙的手背浮現出淡淡的竹脈,竟將手下的木欄捏的咯吱作響,化為木屑。
“好,好!”
“本宮可以答應你,不會對你之前所認之人出手,可行?”
“.”
“那姓沈的已經死了!混沌霧靄滅盡你且,伱要本宮回去陪葬不成!?”
就在慕容淨顏低吼的時候,突然眉頭一抬,眸中紫光暴漲。
誰!
黑袍翻卷,慕容淨顏單手乘風,不周掌泛著朽光拍向身後!
“阿顏!”
就在掌風將落時,一道呼喚讓慕容淨顏的手忽而停下。
陳湘靈隻感覺面門微涼,鬢發輕輕晃動,額前一滴冷汗落下。
方才那一瞬,她仿佛置身於鬼門關的口子,幾乎是下意識喊了這麽一句。
“阿顏.真的是你!?”
陳湘靈開口,語氣還帶著一絲顫動。
見身前的慕容淨顏對自己的話置若罔聞,那隻手依然懸在半空,低著頭不知所想,陳湘靈頓時有些焦急:
“阿顏,你沒事吧??”
看出慕容淨顏的不對,陳湘靈正想上手卻被揮袖打開,差點栽倒在地。
注意到面具後那雙布滿冷意的眸子,陳湘靈到嘴的話頓時咽在了喉中。
“你何故孤身此處,而不是和大衍學宮同行?”
“我”
陳湘靈一時語塞,但頓了頓,還是將自己這些時日的遭遇簡述了一下。
本以為慕容淨顏會開口安慰,卻不料耳中隻傳來一聲冷哼。
“連自己是何斤兩都弄不清,就敢離開靠山。”
慕容淨顏的話語帶著揶揄,說話間,就要從陳湘靈身旁擦肩而過。
此刻陳湘靈怔怔的站在原地,整個人被慕容淨顏的話給定住了一般,眼裡帶著迷茫。
噠、
擦肩而過,慕容淨顏突然停住了,眉頭又皺了起來。
片刻後,才微微側頭,語氣中帶著絲絲的不悅:
“問劍界裡,沒有靠山,你遲早會遇到比這妖僧更恐怖的存在。”
“此後,跟著我。”
說罷,慕容淨顏不再停留,大步離開。
聽到這話,陳湘靈的眼裡慢慢有了光芒,她轉身看向慕容淨顏的背影,嘴巴微動:
“阿顏.”
“你到底是怎麽了。”
在接納陳湘靈後,慕容淨顏神色終於緩和了些許。
只是余光瞥了一眼場中的妖僧,便收回目光,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這妖僧邪功將泄,修為盡失,時間不多了.”
在原石城中央,立有一根巨木。
巨木鮮血淋漓,一道身影被粗繩捆綁,掛在其上示眾。
連日來的風吹日曬,使宸王府的絕世天驕曹典天面具全非,他衣衫襤褸,頭髮蓬垢,腦袋低垂分不出是生是死。
巨木跟前,一把雕花銀劍被插入石縫中,雜草纏繞,猶如羞辱。
慕容淨顏緩緩踱步至於木樁之下,睨向被插入地裡的花劍,嘴角流露出一個莫名的微笑。
將手搭在劍柄處,慕容淨顏淡淡的開口:
“你打算看到什麽時候。”
回應的,只有原石城忽然飄起的風。
“.”
“呵,不過是脊骨被斷,周天盡廢,便失了道心?”
慕容淨顏語氣幽幽,指節輕輕打著銀劍的末端,昂首看向高處。
“血若未涼,一切還有變數。”
話音聲落,巨木上的男子終於有了反應,一道銳利的目光,自蓬發之間投射而出。
“什麽!?曹典天居然還活著!”
“被禿驢重創,又是十日不吃不喝,期間連動一下都沒有,我都以為他早就死了。”
“是啊,不愧是曹家天驕,換作我等恐怕抗不到現在”
曹典天無視周遭的流言蜚語,就這麽盯著下方的慕容淨顏,盯著那頂慘白的面具。
他乾涸的嘴巴微啟,用最微弱的聲音說道:
“你是何人..”
方才的大戰他看的一清二楚,自然對慕容淨顏展露出的實力感到驚訝。
常年來,他雖在京城被仙魔之姿的幾人壓上一頭,可除了這些仙魔聖體,他的過去同樣為人傳頌。
三歲始練劍,無論寒冬酷暑,曹家雪場裡總有一道身影在舞劍。
比起大衍其他重臣世子,他並未展現出什麽過人之處,甚至在宸王府裡也並非是祖血最濃的後輩,用泯然眾人來形容也不為過。
奈何長久練劍,他竟罕見的後天劍心通靈,又得家傳神兵化神劍的認主,這才後來居上。
直到他的神獸之姿二次覺醒,自此平步青雲,從一個無人注意的世子,超脫家族,成為能和仙魔之姿們相提並論的絕代天驕。
或許是這樣,曹典天一人一劍闖入問劍界,並沒有選擇被朝廷的左右二相招募,而是孤身一人。
但那三個妖僧
天封四關的實力與仙魔氣血,縱然曹典天施展出渾身解數,最終還是免不了落敗,被掛在了城裡屈辱示眾。
從雲端再次被打回凡塵,正如慕容淨顏所言,曹典天的道心破碎,早已有了死志。
但現在.
還有機會?
什麽意思.
“本宮何人?”
慕容淨顏闔上雙眼,並未作答。
“是該本宮問你,可要這個機會。”
就在曹典天準備開口的時候,慕容淨顏抬起一根手指,提醒道:
“有言在先,本宮給的機會,向來只有一次。”
“.”
曹典天輕吐一口氣,目光打量著下方的面具女子,一股淡淡的清香飄入他的鼻尖,竟令他的身體感到淡淡的溫熱,十分舒服。
海棠暗香?
“你,真能治好我?”
慕容淨顏聞言,將手從劍柄上滑開,負在身後。
“本宮非那佛道中人,素不行善,欲救你,其中因由你自當心中清楚。”
“而有些手段用出來,本宮也需得看到成果。”
說著,慕容淨顏微微側身,朝向遠處與十余名奪天樓高手纏鬥的妖僧。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曹典天自然明白慕容淨顏的意思,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但很快又舒展開來。
比起寄人籬下,他更渴望的,是能回復自己的修為。
更何況在本次問劍界特殊,若是背後沒有勢力依仗,哪怕比他更為強悍的仙魔之姿,恐怕也是如履薄冰。
“好。”
簡短的一個字,沒有耗費他太多的思考。
得到回答,慕容淨顏微微頷首,面具後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只見他抬起了長袖,黑袍之下飛起一根紅色的羽毛,這根羽毛逆風飄零,最終穩穩落在了曹典天的肩頭。
幾乎是觸碰的一瞬間,羽毛便化為了點點紅芒,侵入到了曹典天的身體。
悶哼一聲,曹典天的喉頭髮出節奏的響動,那是忍耐痛楚的聲音。
不多時,束縛他的麻繩被直接扯斷,而曹典天的身軀也轟然落地,一股濃鬱爆裂的灰色血氣在紊亂暴動,仿佛有什麽凶獸在複蘇。
此刻的曹典天,不可置信的睜開了雙眼。
“周天,真的回復了.”
說著,他剛想抬頭感謝慕容淨顏,卻只見到慘白面具後一雙冰冷的眸子俯視著自己。
“.”
唰!
起身快步走來,曹典天徑直拔出了縫隙間的雕花長劍,頗為憐惜的放在掌心裡滑過,眼裡透出複雜的情緒。
接著,他的目光陡然凌厲,越過人群看向困獸之鬥的妖僧。
“雖不知你是何人,但既有恩於我曹典天,答應的事曹某自會做到。”
說罷曹典天手中化神劍鏗然一響,接著他涉階而下,朝著妖僧的方向大步而去。
木樁之下,慕容淨顏雙手插在袖中,默默的看著曹典天的背影。
在入問劍界前,淨顏便在九歌城裡按照奪天樓主的名單開始招募,這些俊傑多是朝廷上的貴胄子弟,祖上都是對乾氏早有不滿的偏王。 uukanshu
祖宗都已被打通,招募這些小輩不過是順水推舟,為了掩飾少主的身份,這個差事便由夏洛來操盤。
但是連日下來,慕容淨顏發現一個問題。
這些人能入問劍會自然稱不上弱小,卻沒有一位能真正輔佐自己。
反觀其他勢力的首領,麾下追隨者不僅眾多,更是不乏仙魔。
例如大衍學宮除了魁首袁闖,以及蔻亭兩位仙魔外,竟意外的還發現一位仙魔黃地洲,三位仙魔齊出,慕容淨顏也不得不慎重對待。
因而,奪天樓也需要更多真正的人才幫襯自己。
本有意收服妖僧,但看出三人來自萬輪國後慕容淨顏便棄了心思,因為萬輪國一定有隱藏很深的頭領,這妖僧只能死在這裡。
曹典天.
就在這時,慕容淨顏胸口處,一顆黃黃的小腦袋竄了出來。
小黃鴨看著曹典天一步一步走向戰場,仰頭問道:
“你身上殺氣味道好重。”
“莫非這人不中用,你真會把他殺了?”
早在察覺到太子人格後,慕容淨顏便跟小黃鴨提過醒,雖然沒有全盤托出,但小黃鴨也明白現在身後的這個人。
不是自己認識的慕容淨顏。
不過那小子說過,不要暴露,靜觀其變。
瞥了眼小黃鴨,面具下的薄唇微微勾起,目光卻是從戰場移開,看向了城外破曉的山色天光。
“我栽的樹如若不給我乘涼的花那麽”
“我寧願它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