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發生的事,從前就經常聽說見過,怎麽現在還能遇見。從前放學被不良學子堵在巷尾,差不多就是這樣。
念頭閃過,賀新涼就有了答案。
無論凡人,求道者,都是人。
既然是人,就有私欲。**可以是執念,也可以是道心。
但求道者不應被**擺布,心甘情願被**控制的人,就會不擇手段做出有利於**的事。
梁懷人的私欲是什麽,是維持自己在外門弟子中的威望和權力。
所以一旦有脫離他掌控的人,就要進行打壓。
然而,賀新涼看見了陸卷耳,對方向自己打招呼。還看到了崔宜歸和白行露。
賀新涼笑了。
看來,梁懷人並沒有自以為的那麽強大。
看著賀新涼臉上的笑容,梁懷人臉色變得陰鷙。無論他怎麽看來,對方都是在嘲諷。
但梁懷人沒有發作,給那個笑容來上一拳。
而是轉身看向那些人。陸卷耳入門只有一個月,可他身邊的仆從修煉武道,從小打熬筋骨,倒是有些難纏。
至於另外兩人,崔宜歸性子懦弱,更不值一提。
值得讓梁懷人注意的,只有白行露一人。
“白師妹,今日怎麽沒去采集花露?”
白行露臉色冷淡:“昨日花露數量已足,葛師特準免了懲罰。”
賀新涼這才知道,昨天別人都在聽講,唯獨白行露在采集花露被他碰見,原來是懲罰。就是不知道她做了什麽,才有這種懲罰。
只是白行露絕對是樂在其中,不然也不會有那般明媚表情,不似面對梁懷人這般冷淡。
“梁師兄找我有事?最近采花露采得順手,覺得還有趣,不介意再多采些日子。”
換而言之,我不介意再多來一次懲罰。
白行露如此表態,梁懷人以及身邊的狗腿子有些退縮。
尤其是梁懷人,背上的淤青剛好,現在又隱隱作痛了。
梁懷人沒有說什麽,而是轉身看向賀新郎:“不錯啊,原來你還認識白師妹。師妹是天縱之才,估計不久就能被選中進入內門。你同她有交情,也是好事。”
說完,梁懷人帶著人向山上走去。
賀新涼對著幾人說道:“謝謝。”
陸卷耳主仆,崔宜歸三人向賀新涼走去。白行露卻沒有停留,只是向賀新涼點了點頭,算是承了他的謝意。
“嘖嘖,這位師姐可真是古怪。”陸卷耳目光隨白行露遠去,卻感覺有些猥瑣。
明明是小孩,卻總能感覺老氣橫秋,老氣裡暗藏猥瑣。
“少爺,你不要跟老爺學壞了。”黑衣少年出聲提醒。
陸家老祖宗讓他跟著陸卷耳,就是怕陸卷耳在九醞宗跟人學壞了。殊不知,在進入九醞宗之前,陸卷耳就跟自家老爺學壞了。
“這位是?”
賀新涼看向黑衣少年,想來昨天把陸卷耳驚走的聲音,就是這人了。
“他是重行,隨我家姓陸。身份嘛,算是我的書童。”
賀新涼點點頭,對他道:“初次見面,我叫賀新涼。”
黑衣少年只是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賀新涼轉向崔宜歸:“謝謝你。”
這句話是單獨說的,因為賀新涼知道,崔宜歸能發出那麽大的聲音,已經付出很大勇氣了。
當然,也可能是有白行露在身旁的緣故。
現在白行露走了,少女的聲音又小了。
“你沒事吧?”
“沒事。”
“梁師兄一向都是這樣的,我幫不了你什麽。”
“我知道。”
賀新涼笑了笑。
正所謂幫忙是善意,但不是義務。
“不如,你就答應了我。我幫你出錢搞定這件事。”
賀新涼驚訝道:“你有一個書童還不夠嗎?”
“我是夠夠了。”陸卷耳指著黑衣少年:“你不知道,這家夥很懶的。又不洗衣做飯,又不會鋪床暖床。”
“少爺,老爺說的,我只是個護衛。”
“護衛就不能做這些事嗎?”
“不能,不會。”
陸卷耳說不過他,看向賀新涼:“我要再不找個人來照顧我,我怕是要累死。”
賀新涼聽了他的話,若有所思。
“你是在思考要不要接受我的提議嗎?”
“不,我是在想。現在山道上除了我們,看不見別人,是不是葛師講課要開始了。”
陸卷耳看向四周,確實一個人沒有。
“糟糕,葛師最討厭弟子聽講遲到了。”
陸卷耳拍了拍陸重行,陸重行當然知道他的意思,蹲了下來,讓陸卷耳爬到自己背上。陸重行雙手圈住陸卷耳大腿,雙腿猛然發力,向山頂跑去。
“我們先走,你們跟上。”
賀新涼驚訝看著兩人遠去,背著一個人還能有這樣的速度,不可思議。
隨即賀新涼握抓住崔宜歸的手腕,惹來一聲小小的驚呼,但是沒有掙脫。
“我們也快跑吧。”
賀新涼淺淺的微笑,落在少女清澈的眸中。
崔宜歸的腳步動了,越來越快。從她長大以來,從沒有過這麽快。風從耳邊刮過,不再是輕輕柔柔的,而是呼呼的聲音。但崔宜歸並不討厭,反而覺得很開心,很自由。
正如那些被驚動的鳥兒,扇著翅膀,向天空飛去。
……
賀新涼和崔宜歸到達山頂時,兩人都喘著粗氣。
所有人都到了,並且已經坐好了。地面上有蒲團,當然不是席地而坐。
葛師的講課正準備開始,看見踩線到達的兩人,沒有說什麽,任由兩人安靜入座。
兩人最後到達,因此只有隊伍最後兩個座位。
陸卷耳到的比他們稍早,也坐在他們旁邊。
“幸好你們在葛師開始講課之前到了,不然肯定要被罰去采花露。”
“采花露有什麽不好嗎?”
幾人向前方看去,背影轉過頭,是白行露。
白行露明明先走,不知為何,還是坐在最後的幾個位置。
她將食指放在嘴邊,幾人知道她的意思,不再說話。再多說兩句,葛師便要生氣了。
幾人靜下來後,果然,葛師緩緩開口。
“昨日說劍,今日講道。世人皆求道,皆在道中。爾等亦是如此。”
“爾等在道中,卻不識道。是以道心不明,不知道。”
……
葛師講道,不講劍道,不講術道,不講禪道,僅僅講一個“道”字。
大道通天,但道是什麽,很難說清楚。
樓觀山道祖曾有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又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
是以後人皆稱“大道”。
大道無相,大道無名。但每個人對大道都有自己的理解。
理解相似的人匯聚一處,便有了宗門。
九醞宗的理解便是,道是路,是前行的路。無論是蜿蜒小道,羊腸曲徑,還是陽光大道,通天大路,都是道。
世人皆行走在道上,道中有迷霧,有艱險,有劫難,有不可思議之恐怖。
要想在這條道上走下去,唯有堅定信念,這便是“道心”。
凡人有**,求道者也有,儒道聖人也有言:“從心所欲,不逾矩。”
“道心發自**,卻超脫**,故能作燈,不使大道如長夜。”
這時,有弟子發問了:“照您這麽說,道心發自**,是什麽**都可以嗎?貪財,貪吃也可以成為道心嗎?”
葛師看了一眼那人,是皇朝神都陸家的小子。
“我說過,道心發自**,也要超脫**。單純被**所驅使,雖行走在道中,也不算求道,行屍走肉罷了。財帛也好,食色也好,都是外物。道心不應求於外,而應求於內。一切外物之欲,皆是汙染道心之物。”
“故道家坐定求清淨,儒家讀書悟仁義,醫家濟世顯慈悲,都是避免道心蒙塵。”
“爾等還有什麽問題?”
梁懷人出聲道:“弟子想問,道心可有高低貴賤?”
葛師深深看了一眼他,緩緩道:“道心只是提供前進之力,無高低貴賤之分。但人有善惡好壞,品行亦有。以惡行印證道心,則為邪道。以善行印證道心,則為正道。”
“若為邪魔外道,九醞宗必殺!”
葛蕈的聲音很淡,沒有絲毫情緒波動,但落在眾人耳中卻很響。
尤其是梁懷人,仿佛耳畔響起雷聲。轟隆隆,震得他心神不安。
梁懷人回憶自己做的那些事,似乎不算什麽好事。可是從來沒有師長過問,更別提懲罰。
這麽說來,師長們並不覺自己做的是壞事。既然不是壞事,他也自然也不是壞人。
葛蕈不在乎梁懷人的想法,又回答了兩個弟子的問題,繼續講了下去。
許久之後,葛蕈講課完畢。許多弟子大有領悟,試圖尋找並鞏固道心。
陸卷耳戳了戳賀新涼,後者睜開眼,喃喃道:“下課了?”
陸卷耳一幅看奇人的表情:“真不知道你是怎麽睡得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