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洛陽,也不是順水路去水塢,而是沿著上遊支系,翻山越嶺。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故事,已廣為流傳,牧羊不會犯低級錯誤。
無論世家,或仙家道門,其底蘊均十分雄厚,誰沒有撒手鐧?誰沒有幾樣壓箱底的絕活?瞅準了牧羊的行蹤,可預設陷阱滅殺之。
像牧羊一樣,順手布置簡單的路障,就將張小龍逼入絕境。
天朦朦亮,一隊大車不緊不慢地向潼關趕去。
新鮮蔬菜,是洛陽的郊農種植的時蔬,專供中軍大營權貴的時蔬。
肥肚大廚心裡不安,及時提醒頭兒:
“飯頭,哪來的彌天大霧?”
中軍大營的權貴非同小可,行軍總管煜竹是貴胄,未來貴不可言,而驃騎將軍林召彥位高權重,數十萬大軍的統帥,又是從龍之人。
種植時蔬的郊農,定時往大營送菜,一乾飯頭、廚子攬下了苦活。
不一定討貴人歡心,只要混一個臉熟,足矣!
飯頭,一般由退役的丘八擔任,有實權人物罩著。
作為老牌兵油子,飯頭混操的時間長,又參加過野訓,似覺不妥。
飯頭皺眉,擺了擺手,馭手拽韁吆喝,百十輛大車停了。
起身眺望,將詭譎的“霧”反覆瞧了無數遍。
遇林莫入,見霧斟酌,是老一輩兵痞活命的不二法則!
世家扎堆進了洛陽,洛陽不再太平,連世子、將軍都被逼進大營。
眼珠轉了幾下,飯頭有了主意,派斥候試一試、闖一闖?
和顏悅色,飯頭對著肥肚大廚商量道:
“沒事,太平時節,不用疑神疑鬼,若真心虛,隔三息吼一嗓子!”
肥肚廚子是夥頭兵,沒出過操,也沒拉練,唯有一手好廚藝。
聞言起身,肥肚廚子舉手遮眉,裝模作樣地“半晌”,才邀了相好的廚子隨行,大約三十輛大車,是專門“監視”飯頭的廚子。
“嗷…,啟程嘍!”肥肚廚子心虛,臨行前,先吼一嗓子。
見三十輛大車進了灰霧,飯頭閉上眼睛,仔細辨聽廚子的吼聲。
中氣漸弱,吼聲不絕,像是應付差事。
直到,吼聲歇了,而灰霧開始翻湧。
“不好!有埋伏,趕緊撤!”飯頭大吼,語氣顫抖,是真怕了。
拽了韁繩,將馬頭扭轉,大車轉向,循著來路,一溜煙逃了。
余下七十輛大車的飯頭、廚子大駭,忙不迭地掉轉車頭。
“什麽?官道上有埋伏?”林召彥大驚,拍案而起。
更始帝將東都洛陽、世子煜竹交給林召彥,是絕對的信任!
手握兵權,林召彥沒有閑著,日常的整訓、野練從未間斷,又頻頻調整布防,嚴密地監視入駐洛陽世家的動態,一切盡在掌握。
像是飯頭折轉,是尋到最近的一處兵站,才將遇伏的消息傳出。
而飯頭非斥候,什麽樣的埋伏?是語焉不詳。
夠了,只要消息及時傳出,林召彥就能及時處置。
一隊隊鐵騎奔馳,沿途布下斥候、崗哨,絲毫不亂。
一柱香後,老將林召彥一身甲胄,鞍上掛著鐵槍,匆匆出了營門。
世子煜竹也是穿戴整齊,一柄大弓斜挎肩上,甭提多精神。
地點,距中軍大營約七十裡,健馬跑了一個時辰。
望著翻滾不休的灰霧,林召彥沉默不語。
憑林召彥的閱歷,未見過龍門派的鎮派禁陣,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關鍵,是誰能將龍門派的總舵逼入絕境,竟布下最強的禁陣?
“報!急報!”一騎快馬奔來,甲士大呼。
牧羊?
內報,止一個消息,張小龍傳出的一個消息,殺手牧羊。
林召彥恍惚,又反覆篩濾,不是牧羊!
牧氏不僅是更始帝心頭的刺,又何嘗不是林召彥心中的梗?
龍門派掌門張小龍吃飽撐了,竟敢挑釁《如意水行》,沒被活活打死已是幸運,敢懟牧氏精銳?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
牧羊是殺伐果決之輩,沒有立下殺手,就不會伏擊張小龍!
見林召彥揉碎了內報,煜竹張了張嘴,沒有質疑。
林召彥是合格的統帥,有自己的準確判斷。
犯難了,林召彥頭大如鬥,龍門派總舵的人死絕了,禁陣難移!
林氏是屹立千百年的行武世家,對源陸勢力的底細,有較深入的研究,並有典冊備查,其中,包括半仙道門,而龍門派也不例外。
瘴化是禁陣,一旦布下,內外隔絕,除非強敵斃命,或退走。
若是主陣的人還活著,花一點點時間,便可收陣,休養生息。
主陣的人死了?會有三種可能:
陣內的眷屬獸全部死絕,瘴化將緩慢消散,時間最少一個月;
主陣的眷屬獸還活著,它會“回收”瘴毒,或原地逗留,或隨機搬遷,時間不定,後果也難料,有事無事,隨時會有瘴化顯現。
主陣的眷屬獸死了,又有不等的眷屬獸活著?
事情大條,非常棘手,瘴化會分解,每一隻眷屬獸會帶著一部分瘟毒逃走,隨遇而居,或流浪天下,而且,隨著時間流逝,它會成長。
無論哪一種可能,瘴化將存在一段時間,阻礙官道的交通。
輔佐煜竹一段時間,林召彥的心態變化,漸漸熱衷權謀。
瘴化是禁忌,林召彥沒有辦法清除,局面對自己不利。
無奈何,身為長輩的林召彥,折節向牧羊求援,此乃器度。
牧羊的案桌上,放著一紙公函,是洛陽驃騎將軍林召彥的公函。
字呈國公大人牧羊殿下:
龍門派造亂,留下一處瘴化遺址,給洛陽軍民造成極大的危害,為蒼生計,請公爺出面,施展大神術淨化瘴毒,老朽感激不盡!
林召彥即日拜上
牧羊見吳拱叢凝重,便知事態嚴重,瘟毒之禍不亞於戰火。
“請大師姐水安安走一遭!”
“遵命!”水安安就是小安安,《水神宮》的弟子全部改姓水。
態度蠻端正,身子卻不動,水安安的眼角瞟向牌匾上的神龍。
弟子可引來無根水,卻調不動神龍,甭想遣它做事。
花熊不明就裡,撓了撓神龍,怎地,不想乾活?
眼裡有了情緒,神龍直勾勾地盯住空空如也的供桌。
細節被牧羊捕捉到,頓時失笑,洛神成了水神,一乾弟子晨課雖勤,卻是忘了供奉的規矩,竟一直未供奉過,一枚果子也沒有。
“《水神宮》的弟子越過越回頭,早忘了本份,連供奉神靈的基本功,也忘了?趕緊地,上供品,什麽美味、什麽上檔次就上什麽,還有,青稞酒不能少了,多上幾壇!來,點燃信香,上供品!”
呼拉,轟然四散!
數百弟子,包括後招的弟子,四下散開去尋吃食,一個不剩。
唯有大師姐水安安端來一壇青稞酒,是自己珍藏的好酒。
點燃了信香,三拜,插上香爐,又揭開封泥,傾倒大碗裡。
仿佛受了刺激,神龍的肉須微顫,張開了大嘴。
“昂!阿…阿…阿嚏!”
唾沫星子飛濺,很快凝成一團烏雲,一條神龍虛影活靈活現。
“趕緊去!辦正事要緊!”牧羊笑了,低聲提醒水安安。
早有執事備下香車,又拽來十名弟子充當隨伴,出了大門。
柵欄,吳隨福封鎖《如意水行》的柵欄,早被如狼似虎的軍漢推倒,他們是洛陽城軍站的值守軍丁,是奉驃騎將軍的命令,來迎大神。
一千甲士上馬,簇擁著香車,向出事的地點,急急趕去。
一團烏雲飄浮,遙遙跟定了香車,氣勢漸旺。
得了香車出發的消息,林召彥心裡忐忑,牧羊不曾拒絕,心中有大局觀,而不是世人刻板的印象---小混蛋,可是,大師姐行麽?
若是老婆子“掛帥”,或許,更能給人信賴。
兩百多裡,足足跑了兩個時辰,誰也不敢懈怠。
供桌上,揭了封泥的五隻壇子空了,神龍精神一振,昂起龍頭:
“昂…昂…昂…”
兩百多裡外, 烏雲陡漲,神龍張牙舞爪,對著遠方的灰霧大吼。
“喀嚓嚓…轟隆隆…”
耀眼的電弧射進灰霧,又有千數的電芒閃爍,灰霧劇烈翻湧。
“撤!”林召彥大駭,拔轉馬頭逃走,煜竹也不慢。
隨征的軍士,都是大營的精銳,幾息間,便逃了精光。
神龍不敢大意,想提高生活水準?要有相匹配的實力!
才一輪掃射,便將裸露現世的小爬蟲轟斃,再來幾輪,是防不出意外,距人獸相融的境界,它們還有很長的奮鬥路程,下輩子再說吧。
灰霧靜了,足證,再無活著的眷屬獸。
初戰告捷,神龍心神大定,剩下的,是淨化。
牧羊瞟了瞟頻頻張嘴的神龍,窺見一絲無奈,頓時,心如明鏡。
“讚美水神!水神的恩澤,將惠及萬物蒼生!”
神龍,興雲布霧、射電砸雷?是把好手!
若論水的功底,像是淨化,卻非強項,需要水神幫忙。
一乾弟子如夢初醒,開始召喚水神。
“讚美水神!水神的恩澤,將惠及萬物蒼生!”
狂信徒有感,信眾有感,紛紛觀摩水神的影像,心裡呼喚。
烏雲裡的神龍分身,眉心的湛藍水滴光華大放,罩住了烏雲。
如得神助,烏雲驟漲、漸藍,很快將灰霧包裹、遮掩。
才三柱香的時間,雲散了,神龍不知所蹤,灰霧消失。
又是天藍藍,官道上的石頭、側翻的廂車,向人訴說曾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