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地多山,崇山峻嶺比比皆是,山腳雜草萋萋,山上白雪皚皚。
蜿蜒盤山道鋪了白雪,岈口簡道凝結如鏡的厚冰,大軍勻速行軍。
悲、苦、瘋、狂四鎮乃大漠雄師,傷、雲二鎮是北地勁旅,無論士卒、戰馬都適應了冰天雪地的作戰環境,黔地的毛毛細雪不足為奇。
翻年了,夜靈又要長一歲,精氣神越來越旺,卻還是青青蘿莉。
倏忽消失,山腰傳來雪堆松塌的響聲,很快蔓延開去。
半晌,白馬打著響鼻,背上多了青青蘿莉。
“本想嘗嘗鮮,未曾想籽太小了,根本提不起興趣。”
帶了雪屑的松球拋到路邊,花熊、神龍、小歸伸長脖子打量。
確實太小了,松球才成人拳頭大小,花熊躥出,蹲路邊剝球。
是饞了,夜靈攜帶的遼東松籽早嗑完了。
切!太袖珍了。
花熊傻眼,剝了十枚松球,才得一小碗松籽,內籽才麥粒大。
味道是不錯,含油量高、香味獨特,太難嗑了。
花熊悻悻回到灰二背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艾思輕笑,身體連續縱躍,很快消失山腰上。
花熊眨巴著八字眼,神情十分茫然,憑它貧乏的認知,不會認為白茫茫的雪下遮掩著山珍美味,除非,是逮足雞、捉竹鼠、掏憨獾。
但是,大軍出行哩,管事們不能、不應隨意驚動野物。
時間有點長,足足三柱香艾思才帶著碎雪回來,一臉喜意。
“呀,是甜香!”夜靈的眼力好,嗅覺也靈敏。
是樹瘤,還是果子?夜靈傻眼。
一篷樹枝,捎末都是膨瘤,還掛了花椒樣的種子。
摘一點點嘗鮮,夜靈沒吃過,怕中毒,試著來,閉上眼睛:
“比蜜甜,有獨特的果香!”
失態的夜靈沒有察覺異常,花熊、神龍、小歸不是聽著,而是死死地盯住夜靈的臉色,還有嘴唇,要好好地觀察,會紫、會白?
夜靈小心,花熊們更謹慎,關乎古黔夜郎的傳說太多,小心為妙。
小家夥膽小,牧歡樂沒好氣地數落著:
“是拐棗,西南三省的特產,以黔地為優,不是毒藥!”
說罷,自取一篷,跟牧如意共享。
艾思攻雜學,喜看古籍、地方志,還有奇談怪論,故而知道黔地的特產,其實,除了拐棗,雪地裡還有野栗子,非常美味的毛栗。
誰都有份,灰二腹側有兩排藤筐,裡面塞滿了拐棗。
“翻過大瑤山,就進了桂省,凜冽冬日溫如暖春!”
“有時新的香蕉、菠蘿?”夜靈滿眼都是小星星,非常地向往。
牧雲慈愛地撫摸小腦袋,溫和如慈母:
“有,香蕉掛樹上,想怎麽吃都行,波蘿漫山遍野,隨便摘!”
太幸福了,夜靈沉浸於幻想中,花熊的流口水了。
其實,牧雲一知半解,出瑤山過丹陽還是山區,且地勢較高不會有香蕉、菠蘿,還要往南走,進了寧府才見蘿蘿,再往西才有香蕉。
“桂王,牧羊已過大瑤山!”聲音低沉,與大殿的氣氛相匹配。
桂王,巴蜀第四鎮總兵房欽,原名牧房,佔桂後自立為王。
牧房,是毒殺牧虎、六鎮總兵的元凶之一,牧氏的公敵!
牧房趁虛攻佔寧府,除了遣使招降諸郡、縣,並未分兵佔地,而是將寧府打造成一座城堡、陷阱,然後養精蓄銳,靜候躁敵來投。
果然,從閩南撤軍的林召峰率四鎮軍馬,還有百萬民軍氣勢洶洶來打寧府,被以逸待勞、善於防守的第四鎮殺得灰頭土臉,丟下三十余萬屍體狼狽退走,一直退到桂、粵邊境的險要築關據守。
林召峰流年不利,是怕新敗之下,牧房趁勢攻進粵省。
林召峰甫敗,桂省的郡、縣全部換旗,成了桂王的麾下。
憑一鎮軍馬,牧房沒有能力叩關、奪隘,故而與林召峰相持。
林肇雄率江南五鎮全殲林召墨集團,以得勝之師佔領荊楚全境,牧羊率牧氏六鎮追殲林召彥,並擊敗、斬殺衛城,並未令牧房驚惶。
自古以來,歷代中原王朝並未真正統治過黔、滇、桂,多由地方軍閥、或土司自治,形同藩國,勞師征伐之後,很難實施有效治理。
最多,再培植一位新的軍閥代為管理。
將西南比喻成一枚大果子,黔、滇、桂是枯皮,巴蜀才是果肉。
而且,閩、粵物產豐富,地理位置重要,更具戰略價值。
有識之士,有能力的梟雄,都不會把目光投向黔、滇、桂,更不會將寶貴的戰爭資源投向性價比極低的黔、滇、桂,故而牧房不慌。
牧羊佔了巴蜀,又登上戰艦,唯一的去向?
還用猜?肯定是走海路攻打羊城!
江南五鎮打韶關俯瞰粵省腹地,牧羊率牧氏六鎮走海路佔羊城,頓令林召峰首尾不能兼顧,必然棄了色關回軍自救,別無它選。
屆時,牧房派一標偏師佔了色關,足抵千軍萬馬,閉門自王。
然而,令牧房始料未及的是,牧羊不是精於算計的老牌人物。
而是,十足十的混蛋,不走尋常路的混蛋。
牧羊不惜大費周章走水路,更是出奇不意突襲築城,輕易殲滅黔王全部;又是走水路,把滇王堵殲滇池,輕松踏滅滇省反抗勢力。
至此,牧房設身處地認為,牧羊將乘船入長江,再渡海去羊城。
混蛋就是混蛋,不是正常人的思維。
牧羊全殲滇省有生力量後,又入黔省,進了黔南,進了大瑤山。
過了大瑤山,桂省再無險要阻擋牧氏六鎮雄師!
其實,牧房想多了,牧羊也知軍略,不會鬼鬼祟祟走偏鋒小路。
衛城是孤狼,麾下四鎮的情報收集更是不堪,幾是耳聾目盲。
而牧羊得宜於大內據點的情報,黔、滇、桂的軍事調動瞞不住人。
假如,牧房事先派一旅偏師佔了大瑤山?
牧羊肯定不會躥回黔地,也不會劍走偏鋒去大瑤山碰運氣。
大瑤山易守難攻,想通過?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由於牧房的判斷出現失誤,牧羊率牧氏六鎮進了桂省,一切,將無法挽回,同是牧氏的鐵血之師,牧房不會自認能抵擋六鎮圍毆。
心神一動,牧房淡淡道:
“聽說雍城出了戰將,還有名將?”
眾皆沉默,王世子房佑低聲稟報:
“報留在榕城的暗子傳來消息,除了諸鎮總兵是戰將,還有十教席是貨真價實的名將,大伯就是被十教席活活虐死,慘不可言!”
劍閣之戰,是以戰報的形式傳到寧府,後來?再沒有後來。
傾刻間,牧房蒼老幾十歲,若是牧羊的麾下有了名將,牧房再踞守寧府負隅頑抗?是毫無懸念會失敗,任何犧牲將變得毫無價值。
“我聽說牧羊以老祖之命,頒下了諭令?”
王世子房佑沉默片刻,轉身翻找一番,找到了抄件。
殺害大帥牧虎的元凶:牧衛、牧房...
牧房排第二?牧虎、牧房私誼甚篤,牧虎不會防備。
而遞上毒酒之人,正是牧房!
知情不報之人:牧庸、牧破、牧娣...
作為主謀、元凶,牧房不會忘記塵封舊事,又閉上眼睛。
“牧定,當年參與了謀害大帥之逆?”
牧定,第四鎮重甲標統領,昔年任第六營管帶。
“不曾!”牧定的眼神沉穩,不悲不喜。
“可曾知情不報?”牧房的眼睛仍未睜開,又繼續發問。
“不曾,我若知道必然阻止!”牧定不卑不亢,未將生死放心裡。
“好!”牧房驀然睜眼,起身而立,徐徐道:
“大錯已鑄成,悔也無用,牧羊老祖頒下法喻,我願服罪!”
面面相覷,身在第四鎮的正凶十九人、知情不報二百零九人!
王世子房佑色變,苦苦哀勸道:
“父王,一死而已,更何況,小混蛋是否遵守承諾?”
“不可!”牧定阻之不及,牧房摘下房佑的人頭。
房佑是新生代, 事發時還未出世,不是必死之人。
提著死不瞑目的人頭,牧房語氣森森:
“諸君,多少年了,心愧過了,享樂過了,該還帳了!”
見都沉默,牧房語聲更冷:
“若我動手,不但你白死,三族親眷還是死!”
“唉!”一聲短歎,中軍大人切向脖子,立時斃命。
紛紛效仿,不死會更難堪,子嗣、親眷命將不保。
很快,名冊上的人,只剩下牧房,徐徐道:
“牧定,由你暫代第四鎮總兵,待牧羊老祖來後,將我輩逆人的頭顱獻上請罪!話不多說,說了也無益,哥哥悔啊,真是豬油蒙心!”
言罷,左手一翻,軍刀寒芒閃過,牧房的頭顱飛起。
“布置靈堂,舉哀祭奠!”牧定悲切,泣聲安排。
又是目瞪口呆,見牧定不是發瘋癲,管事人才去安排。
子嗣祭祀完畢,靈堂撤了,城門擺開長桌,兩百余人頭排列。
一身素服,牧定如標槍遙望前方,來得好快,慢半拍則全軍覆滅。
“棄人牧定見證,逆人牧房、牧娣...系自盡謝罪!”
牧羊一怔,定定望著前方,牧房真是一號人物,替子嗣免了禍。
“罪人親屬改了姓,不必回歸牧氏,逐出牧氏自生自滅吧!”
牧定抹汗,牧房賭對了,不至香火斷絕,牧羊打量牧定,吩咐道:
“牧定是吧,你任桂省巡撫,兼任督軍、定鎮總兵,能勝任嗎?”
“必不負老祖厚望!”牧定單膝觸地,行軍中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