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宇冬倚著樹,道:“你覺得我們應該去哪裡?”
兩幅圖,一幅被嶽星河拿走,另一幅圖被長江斷腸針拿走。
宮宇冬就算再愛笑,他現在也不能再笑了。
也許不笑更好些。因為他知道,他一但笑,就會笑得如夜風那樣淒涼。
宮宇冬自問自答,道:“去荊先生那裡。”
這推斷顯然是沒問題的。兩幅藏寶圖都被鎖住,只有荊先生才能打開。那兩人遲早會去荊先生那邊。
雖然不知道兩幅圖哪個是真的,但只要保住了荊先生,守株待兔,這躺鏢依然能押成。
此時,宮宇冬卻突然道:“昌東朗的寶藏是很吸引人的東西。”
趙慶航道:“是。”
宮宇冬道:“你真打算要放棄昌東明的寶藏?”
趙慶航臉上的表情很難看,比哭還難看,他低聲道:“並沒有放棄。”
宮宇冬停住,他反而不懂了。
趙慶航顫抖著道:“宮兄,對不起。”
宮宇冬皺著眉,他不明白為什麽。
趙慶航道:“其實這兩張藏寶圖,都是假的!”
宮宇冬臉上仿佛出現了奇怪的變化。沒有人能形容他臉上的表情,絕不是絕望的崩潰,也不是歡喜。
他倚著樹,幾乎是軟癱地貼在了樹上。
趙慶航盯著宮宇冬,眼神也無比複雜,但他眼神中存在最多的情緒,無疑是痛苦。
趙慶航道:“真正的藏寶圖在家父那裡!而家父出門,也正是為了尋寶。”
趙慶航低下頭,又道:“方才在敵人群裡,我還不能將這話告訴給宮兄。”
宮宇冬忽深歎了口氣,展顏笑道:“這是好事,你為什麽要道歉呢?”
趙慶航怔住,他緩和了很久,才道:“宮兄,我又欺騙了你。”
“沒事的。”
依舊是欺騙,宮宇冬依舊是那句“沒事的。”
趙慶航再聽到這句話時,心仿佛要碎掉。
一個人被第一次原諒後,他可能會感到感激。可他若被同一個人,用同一類事情,原諒了第二次,那這個人只會感到自己無比可恥。
趙慶航驚道:“你一直押的是一個假鏢!你沒有覺得,你這次押鏢是件…”
宮宇冬搶先道:“無論是笑話,還是陷阱我都認了。”
趙慶航道:“可是因為我,你才陷入了那麽多次危急。”
宮宇冬抬頭,天上沒多少星星,可他的眼裡仿佛有滿天繁星。
“這躺鏢是我自己要押的,跟你沒關系。”
趙慶航急道:“可是…”
宮宇冬示意他不要說了,笑道:“小打小鬧不用放在心上,反正我們以後都會忘的。”
趙慶航無言。你若被這樣一個人原諒了這麽多次,你除了心懷感激,你還甪說些什麽。
什麽也不需要說。
宮宇冬溫和地笑道:“我是個好奇的人,你怎麽也應該把這故事講一講,讓我高興高興。”
趙慶航回過神來,道:“家父臨走前,才將藏寶圖一事告知於我。”
宮宇冬道:“可是在趙總鏢頭走後,振榮鏢局藏有藏寶圖的事,被傳了出去。”
趙慶航整個人似已抽緊,道:“所以我就想找人做這場戲,來緩解鏢局的壓力。”
宮宇冬道:“而且你還親自作釣餌,為的就是讓所有人相信,我們押的就是真正的藏寶圖。”
趙慶航道:“即使十分了解這躺鏢的人,也會思慮兩幅圖哪個是真的,在這個問題上大廢腦筋。所以他們萬萬想不到還有後面一層。”
一個人思考問題時,如果很艱難且得意地思考出了一層內容,那他就很容易滿足,很有可能就會忽略了另一層內容。
宮宇冬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道:“妙,實在是妙。”
趙慶航道:“我想出這個方法後,就已暗下了決心。我如果要死,也要帶著這秘密進墳墓。”
宮宇冬道:“可是你告訴了我。”
趙慶航黯然神傷,道:“我沒法不告訴。”
宮宇冬道:“連那個荊先生也不知道?”
趙慶航道:“我也騙了他。”
宮宇冬突然笑了一下,他向東南的方向走去,道:“走吧。”
趙慶航道:“去哪?”
宮宇冬道:“你回你的家。”
趙慶航怔住,道:“你呢?”
宮宇冬笑道:“你的家不就是鏢局嗎?我已經是鏢師了,我也回你的家。”
…
天已經不那麽黑了,但太陽還沒有完全探出黑夜。
宮宇冬和趙慶航卻已探出了森林。
出來森林後,就有了路,路邊停著車,賣酒的車,一個戴著草帽的老漢在賣酒。
清晨有風,風吹來,傳出一陣陣酒香。
趙慶航看著宮宇冬,道:“你想不想喝酒?”
宮宇冬道:“不想。”
趙慶航道:“為什麽?”
宮宇冬笑道:“因為我路上遇到了不少人,他們請我喝酒,可是都沒什麽好心思。”
趙慶航道:“大清早起來在這荒無人煙處賣酒的人,傻子也會覺得有問題。”
宮宇冬道:“我們可以買酒,買了卻不一定要喝。”
宮宇冬走到車前,那老漢突然站起來,叫喝道:“上好的竹葉青酒和牛肉,要不要來一點兒。”
宮宇冬聽到了這聲音,突然怔住。
那老漢抬了抬帽沿,撇著嘴看著他們笑。
宮宇冬忽然笑了笑,淡淡道:“趙公子,恐怕這酒我們是非喝不可了。”
趙慶航皺眉道:“為什麽?”
宮宇冬笑得溫和有禮,道:“錢隋甲錢老爺子的酒,你不肯喝?”
趙慶航一顆心立刻沉了下去,道:“錢老爺子的酒,是一定要喝的。”
錢隋甲看著這兩個年輕人,一會兒咧著嘴笑,一會兒大笑,他道:“你們竟然還在一塊,那就說明宮少俠果然是寬容大度的人,早已不是三年前的無鋒劍了。”
宮宇冬道:“錢老爺子,您不需要幫助我。”
錢隋甲笑眯眯地看他,不語。
宮宇冬無奈道:“您為了不讓我出名,甚至不帶個底下人,親自偷偷地來幫忙,這份大恩,晚輩受不起。”
錢隋甲看看他,突然大笑道:“想不到你也愛自作多情,誰說老夫要來幫你?”
宮宇冬道:“所以您是?”
錢隋甲移向趙慶航,道:“我是來幫你的。”
趙慶航不解道:“幫我?”
錢隋甲歎氣道:“我是勸你,不要將藏寶圖押給那個荊先生。”
宮宇冬道:“您也知道昌東明的藏寶圖?”
錢隋甲笑道:“老夫混跡江湖幾十年,各處的信息,老夫還是比較了解的。”
宮宇冬道:“錢老爺子謙虛了,論消息,沒人比錢老爺子更靈敏。”
他嘴上雖這麽說,心裡卻偷偷暗笑:只可惜錢老爺子不明白,他們完全就沒有真的藏寶圖,真的藏寶圖已經被趙振榮拿去探寶了。
錢隋甲的情報很靈,可趙慶航此前沒有告訴任何人,錢隋甲又怎麽能知道。
錢隋甲又對向宮宇冬,道:“可是老夫早就知道,這躺鏢是昌東明的藏寶圖,卻沒有告訴你。”
宮宇冬道:“您本就不需要告訴我。”
錢隋甲歎道:“我原本不相信你真的變了,所以不敢告訴你。”
宮宇冬道:“因為您怕我知道後,會怪罪振榮鏢局。”
趙慶航道:“可宮兄並沒有這樣做。”
錢隋甲頓了許久,突然道:“你們要將藏寶圖給誰,老夫不該管。可是絕不能給這個荊先生。”
趙慶航道:“難不成這個荊先生是大惡人?”
鐵無雙道:“這個荊先生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鷹!”
趙慶航和宮宇冬一同驚道:“萬鷹閣!”
萬鷹閣是一個組織,殺人的組織。
天下北七南六十三省,任何一個城市都可能會有萬鷹閣。
他們的勢力可以在任何地方,人越多,萬鷹閣的勢力也越大,因為人即是他們的獵物。
他們比宮宇冬還擅長決定別人的生死,因為他們的目標是全天下的人。
他們自己決定他人的死活,然後就自己替別人解脫。
萬鷹閣的效率極高,他們各個分堂之間沒有聯系,只是各自做各自的事。
他們對自己人更狠。如若萬鷹閣對外人的刑罰有三十種,對自己人的刑罰就有一百種。
倘若你背叛了萬鷹閣,萬鷹閣自然留不了你,他們會請你離開。
而只有一種人能退出萬鷹閣。
死人。
錢隋甲的表情漸漸變得嚴肅了起來,道:“那個荊先生是萬鷹閣的人,萬鷹閣也盯上了這份藏寶圖。趙公子,你萬不能將藏寶圖交給他。”
宮宇冬很平靜,靜得可怕。
錢隋甲看著宮宇冬,他連連歎氣,然後就推著酒車,向著遠方駛去。
突然,趙慶航有種十分可怕的感覺,他從未感知過那樣濃烈的殺意。
趙慶航這才注意到,自從錢隋甲說完“萬鷹閣”這三個字後,宮宇冬就再也沒動過。
風在呼嘯。
他害怕地轉向宮宇冬。
一陣落風聲,一顆樹竟被宮宇冬斬斷。
不是砸斷,而是斬斷。
毋鋒鐧終究還是鋒利了。
“萬!鷹!閣!”
宮宇冬的聲音淒厲、憤怒,每一個字相頓之間,都夾帶著無盡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