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登山的是我,可惜,山是別人的山。”皇子喝了口水,對著駕車的仆人淡淡道,“既然在催了,那就快一些上山吧。”
秋潯劍宗有一些年歲很久的木屋,這些木屋中住著同樣年歲很久的老人。
這些年歲很久的老人,是秋潯劍宗的底蘊。
隨著那一劍落下,有一個老者睜開了眼,喃喃自語道:“七層樓的手段,六層樓的境界,原來如此。”
馬車姍姍來遲。
師居幽豁然睜眼,目光落下。
馬匹受驚嘶鳴,仆人一掌按下,馬匹瞬間暴斃而亡。
“讓殿下受驚了。”仆人從傾斜的馬車上扶下皇子,隨即望向不遠處的師居幽,眼中火光閃爍。
“人呢?”師居幽第一次開口,這是他回山後第一次講話。
不遠處的年輕女子驚訝道:“師兄的聲音並不滄桑啊。”
靠著柱子的男子苦笑道:“師居幽雖然行走天下十年,但畢竟只是三十年紀,你為何會以為他的聲音要滄桑?”
“應該滄桑的。”年輕女子呢喃道。
皇子遠遠道:“人就在車裡,只是有些帳需要先算一算。”
說完之後,他便坐在了雪地上,一副再與他無關的模樣。
與此同時,迎雪城的嚴冬影上前一步,道:“你行走天下第五年,殺了我師兄吳樂,我迎雪城需要一個交代。”
話音一落,屠觀火將木棺往前一甩,摔在地上,木棺碎裂,一具被冰封的屍體呈現在天地之間。
就在所有人看屍體之際,墨江閣的馬車中同樣飛出一具木棺,同樣碎裂,同樣出現一具屍體。
“你行走天下第九年,殺了我師弟鬱花叢,我墨江閣也需要一個交代。”石懸山冷漠無情的聲音傳遍山頂。
年輕女子不解,嘀咕道:“師兄,你不是說師居幽師兄行走天下十年,做的都是忠義之事?又為何會殺了四大門派的人物?”
“他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靠著竹子的男子沒有任何感情波瀾。
“吳樂,久居六層樓十五年,毫無突破征兆,覺得修行乏味無趣,便與魔教暗中勾結,尋求樂趣,被我遇到,所以殺了。”
“鬱花叢,偶得邪惡功法,以陰氣修行,三十年間,侮辱女子不計其數,被我遇到,所以也殺了。”
師居幽依然坐著,講這些殺人理由時,斬釘截鐵,仿佛就像是發生在昨日一般。
“證據?”石懸山冷漠無情地問。
“我便是證據。”師居幽淡淡回答。
“你行走天下才多久,遇到他們二人才多久,如何斷定他們犯下的罪?”嚴冬影反駁道,“莫非僅僅因為你說的幾個字,就能定罪?”
“師居幽行走天下十年,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忠義之事,從未做過任何錯事。他說得每一句話都是真話,從未說過假話。”皇子拍了拍身上殘雪,緩緩起身道,“他名聲在外,令天下知道他的人崇拜敬佩。便是在連國之外,也是名聲赫赫。”
“所以他講的話,就是證據。”皇子看了一眼馬車和背劍的兩人,又道,“吳樂勾結魔教,迎雪城從來沒有發現,不知道是他隱藏得好,還是迎雪城遮掩得好?”
嚴冬影聽聞,頓時冷汗直流,直接跪地道:“迎雪城永遠都會是連國的刀與劍。”
皇子收回目光,轉向馬車。
石懸山走出馬車,與師侄江水心同樣跪倒在地,冷漠地道:“等我回山,定徹查此事,若真是如此,一定會對被殘害女子的家人給予補償。”
皇子走回傾斜的馬車,手指一動,馬車車廂轟然碎裂,露出裡面木棺。
“你們的帳算好了,該算算我這一筆了。”皇子將木棺溫柔打開,背對著師居幽道,“少有人知道,師居幽行走天下十年是為了尋找一個他承諾過的女子。更是沒幾個人知道,這個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是我的一個妹妹。”
“也正是因為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所以她行走天下時,被很多人貪圖美貌,最終屈辱而死。”皇子讓開身子,剛好可以讓師居幽的目光落在屍體身上。
師居幽全身一震,整個人拔地而起,從高空墜在屍體旁邊,宛若釘子一般,釘在地上。
皇子揮了揮身前揚起的風雪,繼續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妹妹死在誰手裡。”
師居幽望了他一眼,這一眼中盡是怒火:“誰來也阻不了我。”
不遠處的年輕女子皺起眉頭,很不理解地道:“師居幽師兄什麽意思?”
靠著柱子的男子歎息道:“師居幽十年間隻做忠義之事,不做錯事。若是行凶之人中,有不能殺的人,又該如何?”
年輕女子似懂非懂:“師居幽說這句話,便是決心報仇了?可是殺人償命,這很正常啊,難道因為不能殺而不殺?”
“師居幽十年間殺的人可多了。”男子翻了翻白眼,有些無可奈何。
皇子歎息,這個回答他早就能夠想到,在場的所有人都能夠想到:“既然今天來算帳,算帳的人總是要到的。”
皇子沒有指名道姓,所有人卻都明白他的意思。
然後無數目光落在了師居幽的身上。
眾目睽睽之下,以師居幽為中心,整個山頂的天地靈氣劇烈流動。
眾人只見狂風大作,落雪肆虐,眨眼之間便將師居幽籠罩。
“行走天下十年,一直沒有登樓,不是我不能登樓,而是沒什麽興趣。”師居幽在風雪中幽幽開口,“只是天下人似乎忘了我是最年輕,最快登入六層樓的人。”
話音一落,原本籠罩他的風雪,轟然炸開。
向四面八方飛去的雪花,片片如劍,所過之處,樹木折斷,寸草不生。
若非秋潯劍宗弟子施展手段防禦,怕也是會死在這裡。
“七層樓的高手,可以直接調用天地之間龐大的靈氣用於戰鬥。”將年輕女子護在身後的男子淡淡道,“師居幽沉澱十年,不是不能登樓,而是不想登樓。今日一念登樓,便站在了七層樓頂,睥睨天下。”
師居幽並指如劍,原本四散的飛雪忽而倒回,在半空中彼此撞擊,凝聚。
劍指揮下,生於天地間的雪劍便朝著嚴冬影落下。
雪劍未至,聲勢卻浩大,將嚴冬影吹得衣衫破碎,血痕累累。
恐懼之下,他依然出劍。
六層樓能以本命物迎敵於百裡之外,此刻他卻只能手持本命劍,揮劍向上。
因為他周身天地靈氣盡數被鎖,他的本命劍再無飛翔的可能。
師居幽這一劍揮下之後再沒有看嚴冬影一眼,因為嚴冬影必死。
也正是在他揮下劍指的那一刻,石懸山的飛劍來到了師居幽的頭頂。
人如其名,他的劍,取材山石,修的劍法同樣是山石。
飛劍落下時,劍意如山,重於千鈞。
石懸山便是看中這千鈞一發的機會,賭師居幽來不及反應,欲取他性命。
當他嘴角微揚的刹那,卻覺得胸口一痛,一柄飛劍從背後沒入,從胸前穿出。
師居幽頭頂那重於千鈞的劍意轟然崩塌,飛劍也跌落在一邊。
師居幽伸手接住自己的本命劍,輕輕擦拭劍上殘血。
“這是你事先算準的,還是無意為之?”皇子回想片刻之間的戰鬥,好奇地問。
師居幽沒有回答,而是走到女子屍體旁邊,淚如雨下。
一個老者從一座老屋內走出,一步落下來到山頂。
皇子微微行禮之後道:“迎雪城和墨江閣畢竟是我連國大派,派內高手都是我連國精銳。我先前已懲罰他們,令他們再表忠心。如此一來,我原本不打算追究我妹妹的生死問題。可秋潯劍宗的師居幽不顧我皇城的態度,一意孤行,於我面前斬殺我連國精銳。若是因此動搖了迎雪城與墨江閣的忠心,於連國而言,危機重重。這筆帳,怎麽算?什麽時候算?”
師居幽流淚輕歎,隨即持劍對著身旁的皇子一劍刺出。
站在七層樓頂的一劍,再隨意也劍意盎然。
皇子驚駭萬分,他萬萬沒想到,師居幽居然敢刺出這一劍。
偏偏這一劍,同為七層樓的他,根本擋不住,他只能一退再退。
便是一進一退之間,一隻布滿老繭的手握住了劍刃。
長劍不能再進,這一劍的劍意盡數落在那一隻手上面。
刹那間滿是老繭的手臂被劍意撕裂粉碎。
與此同時,秋潯山頂響起一道威嚴的聲音:“師居幽不顧皇城態度,為私怨斬殺迎雪城與墨江閣高手,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刺皇子。念及十年間為連國,為天下做了諸多好事,免其死罪。”
“死罪雖免,活罪難逃。”聲音繼續道,“今日起,將師居幽掃出宗門,廢其修為。”
眾目睽睽之下,一個老者憑空出現,接著大手一按,磅礴的天地靈氣瞬間將師居幽壓倒在地,無數靈氣灌進他的身體,又盡數蒸發消失。
“即刻起,師居幽便是普通人。”老者威嚴地說。
“師居幽雖成凡人,但畢竟行了十年忠義之事,又曾是我秋潯劍宗的弟子。 ”更蒼老的聲音傳來,“讓他去‘苑城’過余生吧,不得有人去傷其性命。”
之前的老者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皇子,微微皺眉。
皇子也在皺眉,隨即點了點頭。
老者會意道:“師兄如此說,那便如此決定吧。只是若有一天發現其有害人行為,則不再受到我秋潯劍宗保護,天下人盡可除之。”
遠處再沒老者聲音傳來,便是默認這個決定安排。
年輕女子低語道:“師居幽師兄做錯了什麽?”
護著她的男子淡淡回答:“他沒做錯什麽,但是有人想要他做錯。”
“為什麽?”
男子貼近她的耳畔道:“因為他的威望太高,因為他深得人心,因為他實力太強。”
“有這樣一個人,秋潯劍宗不是應該極力保護起來嗎?連國不是應該以他為榮嗎?”
男子繼續道:“長此以往,秋潯劍宗會是他的,甚至連國也會是他的。秋潯劍宗有人不願意將劍宗交給他,連國皇城更不願意將天下交給他,所以他必須錯。”
年輕女子突然一笑,只是笑得有些淒涼道:“所以師居幽師兄才會刺皇子一劍,因為他在那一刻明白了今天真正的帳,所以他不得不刺那一劍。”
男子讚賞道:“你終於明白了。雖然師居幽成了普通人,不過好歹保住了性命。宗門內,想要他死的不少,想保他性命的也有。只要余生不犯錯,他都會平安無事,對於他而言,也是個好結局了。”
“一點都不好。”年輕女子再也不看山頂眾人一眼,徑直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