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是秋潯劍宗安裝的馬車,馬是秋潯劍宗飼養的馬。
駕馬車的人是那個皇子的仆人,這個仆人失去了一條滿是老繭的手臂。
大雪依然紛飛,仆人依然沒有表情。
“可還能堅持?”皇子在車廂內微微關切地問。
仆人淡淡回答:“他一念登入七層樓,直接站在了樓頂。我行走在七層樓多年,卻完全不是他的對手。若非他那一劍太過隨意,我失去的就不止是一條手臂這麽簡單了。”
“如此說來,他那一劍並不是真的要取我性命。”皇子歎息一聲,“若不是為了取我性命,那麽他應當是看出來今日這一幕幕的用意了,他是故意為之,讓我們有更充分的理由為他定罪。而不至於太過牽強,被世人所質疑。”
皇子無奈歎息:“真是可笑,我一心算計的人,到了最後還倒幫了我一下。既然如此,等他到了苑城,讓他余生不用為吃喝犯愁吧。”
“若是我在小鎮上沒有擺明漠門的態度,我是不是也得死在師居幽的劍下?”漠門男子突然問道。
“所以態度很重要。”皇子臉上堆滿笑容。
漠門男子抹了抹冷汗,接話道:“跟她的死有沒有關系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秋潯山腳另一邊,兩個年輕人走出了山林。
在他們面前有兩條路,一條往北,一條往南。
正是他們的來路。
“屠兄,就此別過。”江水心抱拳道別,話語中充斥著悲傷。
屠觀火低著頭,突然問道:“你覺得我們的師叔究竟與那個女子的死有沒有關系?”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江水心哼了一聲回答,“這筆帳算得很徹底,借刀殺人,再借再殺。不僅鞏固了對迎雪城和墨江閣的控制,同時也掃除了注定成為天下第一的那個人。”
“小心隔牆有耳。”屠觀火環顧了一圈,“小心我們活不到回到門派。”
江水心哈哈一笑,說不出的嘲諷道:“現在整個天下,你和我是最安全的兩人。我們不僅不會被害,還會有很多人來暗中保護。因為今日之事,需要我們兩個親眼所見的證人回去告訴門派,皇城怎麽會讓我們遇害。”
兩人往各自方向走了幾步,忽然又不約而同停了下來。
屠觀火聲音沉悶地道:“我們都努力地活下去吧,不要隻活了這短短的歸途。”
分道揚鑣!
馬車在風雪中穩穩前行,溶於風雪中,又隔絕在風雪外。
“一招廢去師居幽七層樓修為的那個老人,是不是八層樓的高手?”皇子喝著熱茶,輕輕詢問。
駕車的仆人在車外點頭道:“師居幽所展現的實力,無疑是七層樓上站得最高的那一個。老人一招便摧毀了他所有修為,只能是站在八層樓上的人。”
“這麽說來,秋潯劍宗最少也有兩個八層樓的高手。”皇子歎息,仿佛悶悶不樂,又自言自語道,“我們一路上山,看到秋潯劍宗有不少老房子,可不僅僅只有兩間啊。”
漠門男子皺眉道:“今日來看,秋潯劍宗應該是皇城最信任的宗門,怎麽殿下反而愁上了?”
“在我本來的計劃裡,沒了修為的師居幽,會因為我的恩賜得到我的信任與器重,然後我便可以將他下山那十年留在人間的秘密盡數得之取之。”皇子望了望窗外風雪,緊皺眉頭,“現在不一樣了,他不僅沒有被我掌控,他的秘密也會隨他帶去苑城,想要從苑城中得到他的秘密,談何容易。”
“秋潯劍宗有人不想他死。”仆人的聲音響起,“留著一個毫無修為,卻充滿了恩怨情仇的人,勢必引起腥風血雨。”
皇子接話道:“那些人死了也便死了,無傷大雅。問題在於,僅僅因為他的一句話,便想改變一座城中的人和事,這越權了。”
仆人認真道:“殿下,只是不知這是那個人個人的意思,還是整個秋潯劍宗的意思。”
“誰的意思都沒意義,因為他是八層樓的高手。”皇子有些厭煩道,“既成事實,就看苑城會發生些什麽了。”
漠門男子靜靜地聽著他們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後背冷汗直流。
“我聽說過苑城的故事,據說裡面住著一些不尋常的人。”漠門男子輕聲道,“若是殿下對師居幽不放心,我可以入住苑城,替殿下解決任何事情。”
皇子點了點頭,顯得有些疲倦,便將身體靠在了車窗邊:“你是要去保全師居幽的性命呢,還是要去殺了師居幽呢?”
“都可以,只要殿下一句話。”漠門男子連表忠心。
“保全他性命是秋潯劍宗八層樓老人的意思,我皇城也已經同意,誰敢反對?但凡是想要師居幽死在苑城的人,都得掂量一番自己會不會先死。”皇子搖頭,“你的心意我懂,讓漠門放心,安心守衛邊疆就好。”
直到皇子這句話說出口,漠門男子的冷汗才停了下來,內心裡那一顆懸著的心,提著的膽,才重重落下。
秋潯劍宗藏書極多,比之皇城更多。
借閱劍法書籍的人很多,而天下雜事的書籍則少人有在意。
於是長桌很空。
一個女子坐在長桌邊,桌上擺滿了她取下來的天下雜事書籍。
“我以為你下山了。”一個男子走到她旁邊,看著滿滿一桌書籍皺了皺眉,然後隨意地翻看起來,“取的都是關於他事跡的書。”
女子嗯了一聲道:“我原本是打算下山走了,但是我對他的了解太少,對天下事了解太少,不利於我日後生活,所以又走了回來。”
“看完關於他的書籍之後,打算做什麽?”男子問。
“去苑城看看。”女子隨意地回答,不忘將書籍翻頁,“對了師兄,苑城是一座什麽樣的城?”
“不同的人描述苑城,便有許許多多苑城。”男子指了指另一邊的書籍道,“我秋潯劍宗有苑城最詳細的書籍,你只要多花上些時間,便能了解苑城。”
男子放下帶來的一些食物,轉身欲離開道:“你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又何必為了他做這些事情?”
“等我看完這些書籍,我就會知道他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了。”女子笑了笑,又低下頭看書,不忘對離開的師兄道,“謝謝師兄帶吃的給我。”
男子歎息一口氣,停在了藏書樓門口,望著屋外鵝毛大雪,緊了緊身上長衫,道:“其實,以你的資質,若是在秋潯劍宗修行十年,會成為第二個師居幽,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何必放棄前程,浪費天賦?”
女子轉頭,將目光落向窗外,忽然笑了笑。
這一笑便如冬雪裡開出了美豔花朵,甚是好看。
“成為第二個師居幽,成為第二個被天下不容的人嗎?”女子說這話時,臉上依然是美麗的笑容,笑容背後卻是她無比堅定的堅持。
大雪在三天后漸漸小了下去,又過兩天終於停了下來。
大地銀裝素裹,宛若白色仙境,美輪美奐。
白雪皚皚的地面上,有一輛普通的灰色馬車在艱難前行。
駕車男子長得俊秀,卻面容緊皺,如臨大敵。
“沒想到我如此修為,竟然奈何不了一匹普通駿馬,若是傳到同門耳裡,豈不是丟死人了。”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無人應答。
男子狠狠一鞭子抽在馬匹之上,頓時嘶鳴聲響徹天地。
“師兄,你不會這一路上都不與我講話吧?那我不是要無趣死了。”俊秀男子想著日後十幾日的苦悶,頓時愁眉苦臉。
“宗門為何選你?”車廂內傳來疑惑的問句,雖然是疑問,卻沒有絲毫感情。
聽到回應,俊秀男子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道:“因為我是七層樓的高手啊。 ”
“過去十年,我與很多人樹敵,其中不乏七層樓的人。”車廂內冷靜的聲音道,“此去苑城十幾日,來殺我的人應該不少。”
“師兄是怕我打不過對方,讓我們二人喪命在這路途中?”俊秀男子無奈道,“我可是七層樓的高手,這個天下七層樓很多,但對於整個天下人來說,七層樓並不多。我能殺的人不多,能殺我的也不多。”
“你很自信。”車廂內男子的聲音平淡無奇。
俊秀男子搖了搖頭道:“除了自信,還有其他原因。”
“說來聽聽。”
“離事發那天過去五天時間。”俊秀男子娓娓道來,“五天時間,足夠皇子將那天的消息傳回皇城,但也僅僅是剛剛夠而已。接下來的日子裡,皇城必然會將那天的消息公布於眾,令天下人盡知。等天下人知道消息,再趕過來截殺你,怎麽也得十幾天時間。那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入了苑城。”
“更何況,秋潯劍宗與皇城共同決定的事情,這連國天下誰敢不聽?還真有人會來截殺你不成?”俊秀男子分析得頭頭是道,“再說了,等皇城公布了消息,與你有仇怨的人會得知,與你有恩情的人也會得知。除非過去十年,你沒有與人有恩情。所以這一路上看似危機重重,其實反而會挺安全。”
“你說得很有道理,但修行者的事,不是時間與路程的事。”車廂內的男子依然平淡地道,“有個人一定會來,一定會在他覺得能夠殺死我的時間與地方,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