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離了秋潯山之後,便一路往西。
“師兄,你說的他是個怎麽樣的人?”不熟練的駕著馬車,令男子苦惱,卻掩飾不住他的好奇。
“我遊歷天下第一年,遇到一對夫妻,我殺了那個女人,然後他刺殺了我十年。”師居幽平淡無奇的聲音響起,仿佛殺人對他而言輕描淡寫,被刺殺也同樣輕描淡寫,毫不在意。
駕車的人嘖嘖稱奇道:“這不對啊,師兄你的十年傳奇經歷,那可是天下人皆知,都是佳話。不該有這種輕描淡寫的濫殺無辜才對,不知其中有什麽緣由?”
師居幽走出車廂,神情憔悴地坐到了另一邊,與那男子並排。
他無心欣賞沿途的美景,雙眼略顯無神地看著馬蹄踏雪,緩緩道:“那對夫妻得到了一套修行法決,拘謹至親至愛人的靈魂,修煉本命物。我遇到他們時,男人已經擁有三柄本命劍,而女人已經擁有了五柄。”
“好歹毒的法決,好狠心的兩人。”男子想象著那個畫面,忍不住唾棄。
“我遇到的那天,女人正要對他們的女兒動手,想要修煉第六柄本命劍。”師居幽繼續道,“男人極力阻止,卻不是女人的對手。然後我出手殺了女人。”
“殺得好,師兄你這是替天行道啊。”男子憤慨不已,覺得大快人心。
師居幽看了他一眼道:“男人不這麽覺得,他認為他的妻子還有挽救的可能,不願意相信已經入了魔道,無藥可救。於是他很恨我,每年都會在對的時間和地點刺殺我。”
“師兄為何不連他也殺了?他與魔道也沒什麽差別。”男子很不解。
“他雖然用歹毒的法決修煉了三柄本命劍,但面對他女兒時,他良心未泯,不似他妻子。這是我不殺他的原因之一。之二則是對於他的一點點愧疚,畢竟那個我殺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一個孩子的娘親。最重要的原因是,女孩沒了娘親,不能再沒了爹。”
“師兄,佩服。”男子忍不住讚歎。
師居幽繼續雙眼失神地看著馬蹄,又道:“你叫什麽名字,何時登上七層樓,學得什麽劍法?”
男子拉停了馬車,鄭重介紹道:“我叫喻非劍,非常的非。去年登得七層樓,年紀比師兄大不少,不過實力比師兄你差了太多。我不是很喜歡非常的非,更喜歡飛來飛去的飛,所以我學了飛光劍法。”
“飛光劍法?”師居幽頓了一頓,了然道,“這大概就是為什麽由你來送我去苑城的原因了。”
“請師兄解惑。”喻非劍繼續駕駛馬車。
“那人有三柄本命劍,對付一般人,可謂勝券在握。而飛光劍法是秋潯劍宗最快的劍法,用最快的劍法來對付最多的本命劍,宗門內的人一開始便明白這一趟要面臨的危險,提前已經安排好。”師居幽解釋道。
“我們秋潯劍宗還有能預知未來的人存在不成?”喻非劍驚訝不已。
“秋潯劍宗有最全的天下雜事書籍,那麽就知道這十年有這麽一個人年年來刺殺我,所以這不是預知未來,而是分析判斷。”師居幽搖了搖頭,覺得無趣,便走回了車廂內,不再說話。
“多謝師兄將這許多事情告知與我,讓我有了應對的準備,讓我有了更多的信心。”喻非劍在車廂外誠懇道謝。
師居幽繼續平淡地道:“從那天之後,我對死比對生更有興趣。我說那麽多,只是不想讓你因我而死。而安排你來護送的人,也早已經看穿這一切,所以他很放心只派你一個人來護送。你的本事,再有我的提醒,足夠走完這十幾日。”
白雪皚皚的風景間,一匹駿馬馬不停蹄,踏雪飛馳,馬上之人顯然無心賞景。
越過群山河流,停在了一片樹林前方。
樹林落在平原開闊地上,一望無垠。
樹林前方,馬停的地方,有一簡陋的茶室。
茶室用幾根竹竿撐起頂棚,歪歪扭扭。
懸掛在門前隨風飄揚的寫有茶字樣的布條,也有些破損老舊,顯示出了年歲。
茶室中有一煮茶的老者,面帶微笑,慈眉善目。
凌亂的一張木桌上,慵懶地坐著兩個人,無精打采地吃著花生,喝著暖茶。
“這茶室什麽時候開的?”馬上的人仍然坐在馬上,皺眉打量著這個茶室,以及裡面的人。
“你看看這破舊的布條,看看這凌亂的桌椅,顯然茶室開了有些年頭了。”其中一個客人散漫回答。
“大雪才停,若是上了年頭,頂棚布匹上應有積雪融化。”馬上的人抬頭瞅了瞅頂棚,搖頭道,“這裡沒有,說明這個棚是雪後才搭建,這個茶室是剛剛不久才開。”
“就算是不久才開,也比不開好。”另一人接話道,“苑城四周被樹林包圍,要穿越樹林入苑城,起碼還得一兩日。趕來苑城已經消耗太多精力體力,有這麽一個茶室休息喝杯暖茶,誰能不愛?”
“不怕有詐?”馬上的人皺眉。
“若是真有詐,也太過明顯了。”之前那人大口吞了杯裡茶水,呼出熱氣道,“走過路過都能看出這裡的不合常理,若是有詐,不是應該安排布置的完美,讓人看不出有詐?只能說,這不是詐,只是賣茶的大爺無心之舉。”
“沒錯,一塊頂棚的布,不能說明什麽。”另一人支持道。
馬上的人略微想了想,然後下馬栓好了繩,拍了拍趕路沾染上的灰塵,站到了茶室外。
大雪過後的天空,晴朗溫暖。
只是陽光融雪之後,整個天地略顯冰冷。
與天地冰冷相反,以那人為中心方圓一丈陡然間燥熱起來。
劍意如火燃燒,欲將整個茶室,連同裡面的人一同燃燒。
“先前我不確定,你們兩人一言一語之後,我倒是反而確信了。”男子抽出長劍,靈力附著的劍刃上,火光刺目,“來樹林前的荒蕪之地上臨時搭起茶室,自然是要堵人殺人。而搭得破綻百出,顯然是心急如焚。如此心急只能說你們要堵殺的人很快會來到這裡。經過這條路來穿越樹林去苑城的接下來只有師居幽一行,你們的目的是師居幽。既然我先遇到了,就不能讓你們得逞了。”
“你很聰明,不過也很愚蠢。”茶室那個煮茶的老人依然慈眉善目的笑著,只是講話的語氣並不和藹,“既然看出了茶室的不正常,看出了我們目的所在,就應該馬不停蹄地離開。莫非憑你六層樓的實力,還想將我們除掉不成?”
燃燒劍意的男子臉色凝重道:“既然遇到了,怎能一走了之?我若熟視無睹,就此離開,又為何馬不停蹄趕來?”
話音未落,一左一右兩柄飛劍同時落向男子。
“李焰行,你太不自量力。”茶室老者怒喝一聲,布滿老繭的手一揮,一柄黑色飛劍緊追另外兩柄飛劍,直刺男子面門。
“原來知道我叫什麽。”李焰行冷哼一聲,於電光火石之間丟出這句話,手中配劍刹那間燃燒烈焰。
雙腳處一股靈力噴向地面,在地面上砸出兩個大坑,整個人險之又險地避開左右兩柄飛劍。
同一時間,火焰長劍劈中直刺面門的飛劍,整個人吐出一口血的同時,躍過整個茶室,從上往下一劍斬向煮茶老人。
在李焰行眼中,整個茶室以老人為首。他們的目標是師居幽,那麽他若是能拚命殺了老人,這一場刺殺便戛然而止。
而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都按照他所想的步驟前進。
不出意外,這一劍便會取了老人性命。
意外的是,老人面對這熾熱的一劍,忽然笑了。
笑得慈眉善目,卻詭異陰冷。
一陣熱風首先撲到了老人臉上,老人的皮膚開始裂開。
李焰行皺眉,大驚,去勢更急。
忽然間,他的胸口一痛,低頭看去,一柄飛劍透體而過。
當飛劍從背後穿越而出,他整個人才被劍勢帶得往後倒退,撞碎了本就破舊的桌椅。
“易容,兩柄飛劍?”李焰行眼神漸漸暗淡,“原來是你。”
老人得意地笑聲響起,忽然間,李焰行整個人燃燒起來,不多時便燒得灰飛煙滅。
“將死之人,燃燒全身靈力?”老人眉頭緊鎖,“這是為何?”
煮茶老人走出髒亂的茶室,負手而立,眺望遠方。
“茶室重新布置一下,這一次不能留下任何不合理的痕跡。”老人對身後心有余悸的顧客命令道。
其中一個膽大些地詢問道:“此間事了,當真放我們回去?”
“言出必行。”老人背對著那人點頭,“就像我刺殺了他十年,也是因為我那一句話。”
聽到背後那人放松下來,他背對著的臉上露出了不屑而又冷漠的笑容。
兩天之後,一輛馬車緩緩出現在平地盡頭。
眼裡的馬車出現得緩慢,其實馬車馳騁得飛快。
“師兄,看到那片樹林沒,穿過樹林,便是苑城了。”喻非劍撩起馬車簾子,示意師居幽遠望。
師居幽卻閉著眼,無味道:“苑城,又名怨城。”
“原來師兄知道?”喻非劍微微驚訝。
“這十年,我走過很多地方。”師居幽說完這句話,便真正地沉默下來。
十年尋一人無果,回到起點又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