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她一笑,整個院子的花草都歡欣鼓舞起來。
一個原本慌張,害怕,面對死亡產生無邊恐懼的女子忽然間笑了起來。
這比面對死亡更恐怖。
年輕人連連環顧四周,卻沒有任何發現,他面對的依然只是淺笑著的方知幽。
“你在笑什麽?”他面色平靜,聲音急促,顯然內心有些凌亂。
方知幽歎了口氣道:“你知道為何我近段時間來,買來各種花草放在圍牆附近,鋪滿院子?”
年輕人下意識地往圍牆看去,此時他才發現,院子裡確實放滿了花草。
但也僅僅只是花草,若是有什麽特殊,無非是院牆上也擺了一些。
年輕人恍然大悟道:“你將花草擺在院牆上,便能遮擋住遠處的暗探視線,想來原本你是打算以這種方式可以更順利簡單地與師居幽交涉,卻沒想到今日反而替我阻擋了視線,讓我殺你更加從容,不易被人發覺。”
方知幽點了點頭,依然在淺笑:“說對了一半,院牆上的花草確實用來阻擋暗探的視線,只不過不是替你阻擋視線,而是替我自己。”
“替你?你還能在這裡殺了我?”年輕人仿佛聽到了什麽奇聞趣事,“你只是一個小姑娘,二十歲都不到。不會修行,沒有修為,普通人而已,如何是我修行者的對手?天方夜譚?異想天開?”
“你又隻說對了一半。”方知幽噗嗤笑出了聲音,“我確實才十八歲,而且沒有修行過,也沒有修為,只是普通人。”
“但是曾經有一個人對我說過,我若是願意修行,會成為第二個師居幽。”方知幽回想著那些話,隨即又道,“不對,是成為師居幽都不可及的人物。”
“當我是傻子不成?”年輕人大怒,“你一個不會修為的人,誇自己比師居幽還厲害?我看你只是在拖延時間而已,你再怎麽拖延時間,也不會有人來救你,你必死無疑。”
方知幽張開雙臂,閉上眼睛,依然在笑著,沒有絲毫畏懼:“你還是隻說對了一半,我確實在拖延時間。但不是為了讓人來救我,而是讓人來替我隱藏下接下來將發生的事情的真相。”
“其實你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方知幽閉著眼喃喃自語,她說給自己聽,一聲聲卻分明落入那個年輕人的耳朵裡,“殺人哪裡需要講那麽多廢話,一個五層樓又何必如此自負托大?”
年輕人是五層樓的人,所以腰間帶著配劍,因為他還未有本命劍。
但是對他而言,他面對的這個女子,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能死在他這個五層樓手裡,是她的榮幸。
殺雞用牛刀而已。
然後院子裡起了風,花草迎風生長,以肉眼都跟不上的速度纏上了剛剛拔出長劍的年輕人。
在年輕人驚愕之際,他整個人被牢牢纏住,然後越來越緊,直至四分五裂。
花草貪婪地吸食著滿地鮮血,不過片刻,空氣中連點地血腥味都沒有再出現。
方知幽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極其短暫的夢,然後一切便結束了。
這個時候院門被人推開,重忍走了進來,看到了恢復原狀的花草,以及被勒成一段段的屍體。
“發生了什麽?”重忍咽了口口水,注視著依然張開雙臂淺笑的方知幽。
方知幽笑著道:“這個人知道了我的秘密,想要殺我。”
話音剛落,方知幽整個人便重重往後倒去,不省人事。
重忍一步衝上去將她托住,然後皺起了眉頭道:“不是沒有修行過嗎?不是沒有修為嗎?不是普通人嗎?”
他不解的三聲連問,又看了看院子裡那慘不忍睹的屍體,無奈搖頭。
方知幽燒得厲害,以重忍的醫術,竟然也是一籌莫展。
替方知幽服了湯藥之後,他便將那些屍體撿了,然後拖出了院門,一邊走,一邊憤恨地道:“我重忍在醫治的病人,也有人敢來殺?”
他的聲音很大,大到那些暗探能夠清晰地聽到。
沒人覺得這個年輕人是死於方知幽之手,只會覺得這個人死在了重忍手裡。
這便是方知幽拖延時間的目的,她沒有修為,但是感知很強,她感知到重忍已經離院子不怨,這才先於年輕人殺了他。
而她之所以花了大價錢買來這些花花草草,為得便是有朝一日防止有人找她麻煩。
意外的是,方知幽不知道這樣做給她的身體帶來如此嚴重的後果,更不知道來殺他的人,竟然是時無水的人。
三天后,方知幽在重忍的照顧下,終於醒了過來。
雖然燒已經退了,但整個人比之交易鮮血那時,來得更加虛弱與蒼白。
重忍忍不住問道:“你說你沒有修為。”
“嗯。”方知幽知道他想問什麽,但她還沒想好怎麽回答。
“你說你沒有修行過。”重忍再一次發問。
“嗯。”
“你說你是一個普通人。”重忍有些焦躁。
“嗯。”方知幽依然只是簡簡單單嗯了一下。
“那天發生的事情作何解釋?”重忍望了一眼院子裡安安靜靜曬著陽光的花草。
方知幽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反問道:“師兄你懷疑我的初衷,還是懷疑我的目的?”
重忍沒好氣地道:“你告訴過我你為師居幽做的那些事,無論你的初衷是如何,目的又是如何,至少目前為止,你都是拚了命在為幫他做事。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是不會懷疑你的,但是有人會懷疑。”
“誰?”方知幽望向重忍,“這件事情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而且師兄你善後之後,一定讓別人相信那是你殺的人,與我沒有關系。如此一來,誰還會懷疑?”
“時無水一定會懷疑。”重忍歎氣道,“我確實會給你送飯,但只是托人送來,不會親自來。這一點時無水知道,所以他派人過來殺你,是勢在必得。巧的是那天我恰好來了你這裡,那人又恰好死在了你這裡。時無水不會相信巧合,而且我與他之間存在前後時間差距,這些時間足夠他殺人,除非他打不過要殺的人。”
“若我說,那個五層樓的人死於話多,師兄你信不信。”方知幽有些哀怨地望著重忍。
重忍挑了挑眉毛,氣得咬咬牙齒,道:“就算時無水愚蠢,認為那是巧合。那麽你覺得師居幽會那麽愚蠢嗎?他若是知道了這裡發生的事情,他會想不到其中的問題?一旦他認為是你下得手,那麽他勢必懷疑你的初衷與做這一切的目的。”
“若他對你產生了嫌隙,那麽你為他做那麽多事情,是否又還值得?”重忍說這話時,偷偷看了方知幽一眼。
方知幽有些頭痛,喃喃道:“我只是為他下的山。”
重忍站起身,長歎道:“三天沒去師居幽那裡了,他一定會猜到你這裡出了問題。就算我不告訴他這裡的事情,他也有各種方法得知你這裡發生的事情。”
重忍收拾了一番,然後走出房門,又道:“其實,他很不放心你一個人在輕語巷生活,好幾次想拖著殘破的身體回來這裡。我想,就算他知道有些事情你在欺騙著他,他也只會一笑了之吧。”
方知幽躺在自己的床上,望著窗戶口落進來的那一束束光,心頭莫名溫暖。
然後她淺淺地笑了,笑著笑著,眼角落下了淚珠。
重忍又道:“宋憶幽與他住在一起,護著他的安全。這兩天秋潯劍宗的人應該也到了,也會護著他的安全。你要做的是好好養傷,好好保護自己。我每天都會來你這裡,你能不出門便不要出門。”
關上院門之前,重忍又走回裡屋,對著床上側躺的方知幽鄭重告誡道:“我不管你是以什麽方法殺死的那個人,總之千萬別再用了。我為你檢查身體時發現,你燒起來時,燒得是體內的生命之氣。換句話說,你用一次你的能力,壽命可能會短上一些。”
“你曾說若是你修行,那麽師居幽也只能望其項背。”重忍忽然問道,“你為何不修行呢?”
方知幽依然躺著,但是她的聲音緩緩響起道:“師居幽千百來的天縱之資,尚且需要十年修行,才下山行走。縱然我比他更好,不需要十年,起碼也需要五年或者八年。你也是修行者,自然知道修行需要時間,需要穩定,需要忘卻外事。我可以用得起時間,但是師居幽等不起,他每時每刻都在面臨著危險,我若修行,勢必將他置之度外,勢必不顧他的性命。而我之所以走下秋潯劍宗,只是為了他而已。”
如重忍所言,之前的楊府來了五個秋潯劍宗的人,他們負責接下來保全師居幽安危。
隨著他們到來,宣飲雪原本安排護著師居幽的手下,陸陸續續離開了楊府。
宋憶幽站在楊府花園的亭子中, 仰望著晴空,然後道:“有秋潯劍宗的高手保護你,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一旁坐在木椅上的師居幽抬頭望向這個倔強的女子,道:“之前為何不離開?非要等秋潯劍宗的人到了再離開?張煜禹的死,不是你現在離開了便能報仇的。”
“明知故問。”宋憶幽哼了一聲,絲毫不給師居幽任何面子,“之前宣飲雪的人護著你,不管他們實力如何,終歸是皇城的人,我不放心。”
“秋潯劍宗的人便讓你這麽放心了?”師居幽無奈道,“我寧可信宣飲雪的人,也不願信今日來的那五個人。”
宋憶幽詫異驚愕道:“秋潯劍宗的人你還不信?”
師居幽點了點頭,低聲道:“皇城有人要我死,有人要我活。宣飲雪是時無水的死對頭,又是三皇子的人,護著我的命,不僅是他分內之事,也是他惡心時無水的一種方式。所以他的人護著我的時候,我反而更加安心一些。”
“秋潯劍宗與皇城並無區別,同樣分成了兩派。關鍵問題在於,我無法分辨他們之中誰要我生,誰要我死。就像今日來的五個人,我不信他們都是來保護我的。”師居幽說得很輕,因為他不知道那五個人隱藏在何處。
他的感知還在,卻無法感知沒有靈氣波動的人。
宋憶幽皺著眉頭思索了很久很久,隨後在一側坐了下來道:“你們真的很複雜。”
師居幽點了點頭:“生活永遠比修行複雜,人心更複雜。若都能像你修行的劍法那樣,直來直去,生活便會很簡單了,同樣也會很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