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城大牢門口,郭觀月的馬車似乎被人遺忘,仍舊寂靜地停在那裡,無人理會。
打更聲自左側響起,自右側消失,短暫地打破寂靜的夜色。
站崗的人也只是瞟了一眼匆匆路過的打更人,便堅守崗位。
打更人依然是那個打更人,他依然負責苑城大牢前的這條長街。
整條長街他走得很慢,並沒有比往常任何一晚多一步或者少一步。
只是等他走完這條街,他整個人便宛若一根利箭,射向無星無月的天空,消失不見。
待天色微微亮起時,這個打更人已經謙卑地半跪在門口,靜靜地等時無水出現。
“何事?”時無水皺了皺眉。
打更人恭敬地道:“師居幽府上的馬車在苑城大牢停了一天一夜,車上無人。”
時無水摸了摸下巴,但他雖然中年卻並未留有胡須,喃喃道:“師居幽派人去宣飲雪那裡做什麽?”
想了片刻,又自言自語道:“師居幽既然敢派人去苑城大牢,自然是覺得不會有危險,多半是與宣飲雪做交易去的。但是顯然,宣飲雪沒有選擇交易。他將馬車放於大牢門口一天一夜不處理,自然是要讓想看到的人看到。他不僅要與師居幽敵對,還要讓苑城其他勢力知道,他敢於與師居幽敵對,他有資格與師居幽敵對。”
“他是三皇子的人,這麽做豈不是打三皇子的臉?”衛三陰在陰暗處幽幽說道。
時無水點了點頭:“不知道他這番操作,是自己為之,還是三皇子授意為之。”
“他這麽做,只會給他帶來強敵,還能為他帶來什麽好處?”衛三陰還是不解。
時無水長出一口氣道:“你倒是點醒了我,他這麽做的好處是,那些想要師居幽死的人,會與他做交易。”
“交易能讓他修為更進一步。”衛三陰連連點頭,覺得這樣解釋合情合理。
時無水卻道:“恐怕這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是想學我一般,借師居幽這柄刀,殺掉一些他覺得該死的人。”
“師居幽極短時間內,走得走,死的死,實力大降。”衛三陰嘿嘿一笑道,“如今的他敢對宣飲雪動手嗎?”
時無水悠然道:“師居幽之前不會動手,之後也不會動手。這與他實力如何並無關系,而是他不會打破苑城規矩。一旦他打破苑城規矩,那麽我便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斬殺他。而我若是斬殺他,無論他身邊有多少幫手,也必死無疑。”
“你想想他來苑城近一年,大大小小遇刺多少次,有哪一次是他主動動手的?他能忍受其他勢力對他的無窮盡刺殺,那麽我就不得不忍受他不主動破壞苑城規矩這一條件。”時無水信心滿滿地道。
衛三陰好奇詢問:“執掌苑城規矩的那八人,當真能夠斬殺一切?”
時無水笑道:“你若不信,可以去試試。”
衛三陰沒有再說話,顯然並不想死在那八人手裡,時無水望著蒙蒙亮的天空,戲謔地道:“你要怎麽辦呢?”
同一時間,重忍也忍不住問著同樣的問題。
師居幽拿起俞憐一早上便準備好的溫熱大補湯,大口大口地喝完,舔了舔嘴唇,一臉滿足地問:“給那孩子端過去了嗎?”
俞憐長得很溫柔,聲音更溫柔,她輕聲細語地道:“端過去了,那孩子挺喜歡喝。這都是重忍醫師厲害給的配方厲害,不僅藥效溫和,還略帶清香甜味。”
“喜歡就好,等日後身體結實了,便可以傳授他一些修行功法。”師居幽有些欣慰,見重忍在一側焦躁,便歎息道,“怪我將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本以為那宣飲雪既是三皇子的人,又有公平交換名聲在外,不會受到什麽危險。這般幼稚的想法導致郭觀月平白無故死在了苑城大牢。”
“你如何知道他死了,說不定還活著。”重忍抱有一絲希望,畢竟他們還未收到死亡的消息。
師居幽看著地面,陽光正透過屋簷,一點點灑落進來,將影子慢慢拉得很斜。
“宣飲雪若是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麽,完全可以公平交易,畢竟郭觀月本就是去與他做交易的。”師居幽淡淡道,“既然郭觀月沒有回來,那麽定是交易沒有做成;交易沒做成定是宣飲雪的條件過高,郭觀月無法接受;郭觀月不能接受的交易,他自然活不成,不管是宣飲雪要他死,還是他自己選擇死,都是必死。”
“問題是,他身為三皇子的人,為何會選擇與我為敵?”師居幽百思不得其解。
“我們要怎麽做?”宋憶幽冷冷地問,“找到他殺了他,最是簡單。”
師居幽苦笑:“我們什麽都不能做。”
“忍氣吞聲,白死?”宋憶幽雙眼變得很冷。
師居幽點了點頭:“從始至今,我們所遭遇的殺戮,都是他人先動手,我們被動防禦。如此我們並不算破了苑城規矩,才能不被執行規矩。若是我們主動殺人,那麽時無水定然執行規矩。”
“先前有一段時間,時無水放松了規矩的執行,也便是那段時間,如魏玄洛那般復仇心切的人,終於動手。”師居幽看了一眼魏玄洛繼續道,“我們無從知道時無水會將這放松的時間持續到什麽時候,有可能是明天,甚至於是昨天,全在他一念之間而已。”
魏玄洛低聲罵了一句道:“真當我怕了他那八個黑衣人手下不成。”
“這不是怕與不怕的問題。”師居幽耐心解釋,“這是生與死的問題,既然郭觀月選擇自己死,那麽我們便不能冒著生死,讓他白死。”
“見朋友死,卻什麽都不做。”重忍面色陰沉地說,“這根本就不是你。”
師居幽沒有去看他們的表情,他能夠想象此時他們的憤怒與不甘,但他還是選擇了將目光望向屋外的陽光:“不是不做,是得等。”
“等什麽?”重忍忍不住問,“等時無水死?等你恢復修為?”他嗤之以鼻,“這兩件事恐怕等你老死,都不會實現。”
師居幽沒有說話,而是側耳聆聽。
眾人見狀,便也沉默下來,果不其然跑來一個下人道:“外面有一仙風道骨的老者求見。”
宋憶幽望向師居幽道:“這又是哪一位?”
師居幽深深地皺眉,忍不住咳嗽起來道:“我大概能猜到來者是誰,但是時間不對。”
不等他人再問,便虛弱地帶頭走了出去。
楊府門口,果然站著一個老者。這位老人滿臉褶皺,全是歲月的痕跡。
他須發皆白,隨風飄揚,那雙眼睛卻與褶皺的臉極其不符,竟是炯炯有神,好似有靈氣遊動。
他負手而立,脊背挺拔,全然沒有上了年紀的老態龍鍾,而是給人一種英姿挺拔的滋味。
果然是仙風道骨。
“晚輩拜見春枯老人。”師居幽極其恭敬地拜禮,隨著他叫喚出名號,其他人也紛紛拜禮。
春枯老人捋了捋白須,先是從頭到尾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師居幽,隨即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將目光落向其他人,便道:“不愧是師居幽果然天資卓絕,其他人也各個都是翹楚,真是不錯。”
“多謝前輩誇讚,前輩請進。”師居幽讓出一步。
春枯老人卻是搖了搖頭,隨即虛空一揮,一片翠綠的樹葉自眾人面前的虛空緩緩落下。
隨著它漸漸落到地上,便由原先的手掌大小化作了棺材長短。
而它竟也真是一口落葉棺材,樹葉裡面,躺著一個人, 正是外出去尋找春枯老人的丁新修。
師居幽心口微痛,問道:“還請前輩告知前因後果。”
春枯老人點頭道:“自我聽聞楊之手死於時無水之手後,便動手前往苑城。一路行來,碰上一些宵小之輩,被我一一解決。幾日之前,我路過田畝村,見到這個秋潯劍宗的弟子與人纏鬥,被人圍殺。雖然我及時出手相救,卻為時已晚。”
“前輩可看得出是誰圍殺的他?”師居幽試探著問。
春枯老人看了一眼落在最後的兩個秋潯劍宗弟子,隨即道:“秋潯劍宗的人,只是我萬萬沒想到,秋潯劍宗的弟子竟然會對自己的同門師兄弟動殺手。”
陳谷勞與重忍接過丁新修的屍體,師居幽又抱拳問道:“前輩接下來有何打算?”
“自然是去找時無水算一算帳。”春枯老人憤哼一聲,“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動手殺他。”
“前輩莫非還對時無水手下那執行規矩的黑衣人有所忌憚?”魏玄洛皺起眉頭問。
春枯老人搖了搖頭道:“當你某一天與我站在同一層樓頂,你便會知道什麽東西才是我該忌憚的,他時無水還不配。”
“前輩,我這位朋友此去往東便是尋你。”師居幽恭敬地道,“楊之手與他的子嗣也是死時無水的手裡。”
春枯老人仰望天空,眯了眯眼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等你猜想的那一天到來,我自會助你一臂之力。”
話音才落,他整個人便拔地而起,無形的力量將雙腳踩著的地面震碎三尺。
隨即便消失在天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