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幽忍不住閉上眼,深深呼吸,就像是剛剛走出牢籠的飛鳥一般,愜意自由。
“他那時候的言語,確實挺傷人的。”方知幽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一幕幕,微揚的嘴角沒有停,卻突然埋怨一句。
范姑娘有些幽怨地歎息道:“你們都太聰明了,明明兩人之間毫無溝通交流,卻僅僅只是一個照面,一個對視,便從中看出了很多信息。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在各方勢力的注視之下,彼此配合著演了這麽一出。”
方知幽卻搖了搖頭道:“也並不是沒有交流,只是一切交流都發生在之前的日常生活之中。簡單而言,他信任我,我信任他,任何言語都不能改變這份信任,那麽自然一切都能夠演下去。”
方知幽拉起范姑娘的手,笑道:“范姑娘你也很聰明呢,僅僅只是一會功夫,便看穿了我們兩人的真實意圖,便配合著一起演出。只是,從此以後,卻是將你拉進了這一份危險之中。”
范姑娘露出一副傷心欲絕地表情,道:“你明明是我的情敵,我卻偏偏要幫著他來保護你,我不是聰明,我是傻。”
兩人說話間,又一輛馬車從森林中疾馳而出,停在兩人面前。
“誰家的馬車?”范姑娘看著車夫,平靜地問。
車夫恭敬行禮,隨即道:“我得到的命令是將二位姑娘送去下一個城市,並沒有得到可以透露身份的命令。”
方知幽二話不說,換了馬車:“我剛出這個傷心的城市,就想著去看看山水風景,你且送我們去丘陵崖。”
“丘陵崖?”車夫一愣,不解地問,“那哪裡能算山崖。”
話雖如此,他卻並沒有耽擱,輕車熟路地架起馬車,留下一路煙塵,追著夕陽而去。
馬車上,方知幽隔著簾子對車夫道:“你的主人欲送我們遠去,無非是想要知道我們所去何處。我們的行蹤倒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接下來的日子無非便是遊山玩水,你若急著將我們旅程目的地送出去,你可以先行去送信,再送我們。”
那車夫聽得一陣陰冷,沒有多話,只是加快了趕馬的速度。
夜幕降臨之後,苑城便燈火輝煌。
楊府內的氣氛有些壓抑,一下子少了些人,令所有人都渾身不自在,感覺都冷清了不少。
重忍端著一碗湯藥送到師居幽房間,然後道:“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大家吃飯的心情都不太有。”
師居幽聞了聞湯藥道:“這一碗到底是藥還是大補的湯?”
重忍認真道:“你雖然修為被廢,但身體底子在,否則這兩天的折騰,你早就一命嗚呼了。只是令我震驚的是,你的恢復速度顯然比尋常人要快得多。若不是白日裡你強撐著讓自己回光返照一般,你恐怕已經恢復十之五六。但這並不影響你目前傷勢良好,只是虛弱的結果。”
“所以這是大補湯。”師居幽簡短地說了句,便拿起來喝。
“是尋常修行者想喝都喝不到的大補湯。”重忍補充一句,“後面的日子,我也會天天給你做這些大補湯,隻屬於你一個人的大補湯,別人休想喝到分毫。”
師居幽咳嗽了一聲道:“這話對姑娘說多好,對著我說,過於曖昧。”
師居幽也不矯情,一飲而盡,舔了舔嘴唇道:“確實大補,這湯對小孩可有影響?”
“你想讓那孩子也喝這大補湯?”重忍問。
“那孩子失去了一切,天天悶悶不樂,身體還孱弱,喝些大補湯改善一下身體。等日後有空,你們再教他一些簡單的修行功法。”師居幽這便安排起了事情,“以後湯藥就讓俞憐送吧,畢竟目前也就她與那孩子能夠相處得不錯。然後告訴大家,安心吃喝,我沒事,方知幽范姑娘也不會有事。我們還有敵人,還要防備。”
重忍剛要離開,又駐足道:“觀月還沒回來。”
師居幽皺起了眉頭。
“我看今夜無月無星,並不是一個好天氣。”重忍關門離開。
師居幽喃喃道:“郭觀月去的是苑城大牢,並非城主府,按理說不應該出事情。”
苑城大牢一如既往的燈火通明,也一如既往的寂靜無聲。
只有零星守衛站崗,以及通往地下門口的一輛空蕩馬車。
與地面的安靜截然相反,入了底下,整個空間便充斥著哀嚎之聲,淹沒其他一切雜音,此起彼伏,淒厲無比。
“你不過一個送信的車夫,怎麽如此硬氣?”宣飲雪沙啞地聲音穿過重重哀嚎,響徹在整個地牢之中,“只有一個解釋,你是師居幽身邊的暗子,平日裡是車夫,卻不是車夫。”
宣飲雪的面前,是一個灌滿鮮血的木桶。
木桶裡面,是睜著雙眼,表情抽搐,全身顫動的郭觀月。
此時他的全身共有一百零八道劍傷,每一道劍傷都恰好避開了致命的地方。
木桶裡肮髒的鮮血毫無規則地流淌,在他一百零八道傷口處不斷換著鮮血。
“若不是我將你帶到牢內,若不是我先聲奪人用血域將你困住,恐怕與你交手得費一些波折。”宣飲雪面目猙獰,獰笑道,“你若是開口說一些師居幽的秘密,我倒是可以讓你減少些痛苦,死得快一些。”
郭觀月那張被折磨得扭曲的臉上忽然露出笑容,傲道:“你可真的愚蠢,既然我必死無疑,怎麽還會吐露任何他的秘密?”
宣飲雪冷漠地點了點頭:“說得有理,那我就讓你死得晚一點,痛苦一點。”
郭觀月反過來問:“據我所知,先前你還幫助過方知幽,為何師居幽要以鮮血與你交換,你卻不同意。再者,你明明是三皇子的人,而三皇子是要保全師居幽的人,你又為何殺我來與師居幽敵對?”
宣飲雪沉默地想著那日三皇子說得那些話,一想起三皇子誇讚時無水的樣子,想著時無水所做的一切事情,再想到時無水對自己的蔑視。
宣飲雪忽然間暴怒,木桶內的鮮血化作一縷縷血蛇,衝進一百零八道傷口,在郭觀月體內橫衝直撞,將他徹底斬殺。
當木桶平靜下來之後,一縷精血激射而出,被宣飲雪拿在手裡,隨後一口吞了下去。
他整個人刹那膨脹,又刹那骨瘦如柴。
“不愧是師居幽身邊的人,起碼都是六層樓以上實力。”宣飲雪津津有味地道。
一時之間,整個大牢的哀嚎聲戛然而止,只因為宣飲雪沙啞地聲音傳遍了大牢,嚇得那些正在被折磨的囚犯一個個瑟瑟發抖。
大牢地上,一處安靜的房間內,紅衣女子倒了杯茶道:“果然不出你所料,宣飲雪在聽了你那番話之後,就好似換了一個人。”
三皇子點了點頭,這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淡淡道:“宣飲雪修行功法太過詭異,明明只是登上了七層樓,施展的功法卻觸及到了傳說中的九層樓邊緣,這在修行界中實在是詭異。若是讓他長此以往修行下去,恐怕苑城所有人都會成為他口中食物,最後波及全天下的人。所以在他有朝一日死亡之前,要物盡其用。”
“說到底,宣飲雪平日裡的等價交換等等名聲在外的公平,都是他之前自信的表現。自那日時無水的輕蔑,你對時無水的誇讚,徹徹底底將他心底隱藏最深的嫉妒,不甘和野心激發出來。”紅衣女子淺笑道,“說到底他就是一個沒有自信的小氣鬼。”
“這樣的人,留不得,卻可以在他身死之前,做很多事情。”三皇子同樣淺笑,“就像時無水現在正在做的那樣。”
“那麽你認為師居幽究竟是還愛著我,還是喜歡上了那個醜陋的方知幽?”紅衣女子忽然問。
三皇子冷冷一笑道:“你還會在意這些?聰明人都知道那師居幽今日的選擇, 他選擇你顯然不是愛你,而是要調查你。”
紅衣女子歎息一口氣,玩弄著茶杯道,有些出神地道:“其實,我也想要調查我自己呢。”
正說著,一柄飛劍破窗而入,釘入房內木梁。
三皇子取下信紙,攤開一看,隨後那信紙便竄出火苗,燃燒殆盡。
三皇子拍了拍手,疑惑道:“我覺得白天師居幽與方知幽那一場戲,不僅僅是為了讓方知幽置身事外,應該是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方知幽去做。但是來信說,方知幽只是想在離了苑城之後,去全國各地看看風景,他們首先要去的是丘陵崖。”
“丘陵崖?”紅衣女子淡淡道,“那不過是當地村民為了提高生活收入,搞出來的一個假的古跡而已。與其說是山崖,倒不如說是被村民開鑿出來的一處斷坡。”
“天下間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個假的古跡,重點是聰明如她為何要去那裡,僅僅是真的是為了看風景?”三皇子若有所思,“當年師居幽行走天下倒也去過這處丘陵崖,不過據記載,他在根本沒去丘陵崖崖前,只是在當地村子裡吃喝玩樂了兩日,期間並沒有發生任何特別的事情。”
“更何況,這個古跡雖然是假的,但每年慕名而去的人依然絡繹不絕。”三皇子搖了搖頭,“或許她們真的只是想散散心,想遠離修行者的世界,過一番平靜生活。”
紅衣女子輕笑道:“說這樣的話,你自己信嗎?你若是能說服自己,又何必派人送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