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傷勢的緣故,這個動作比尋常人慢了幾分。
偏偏就是這緩慢的動作,讓他原本蒼白的臉有了血色;讓他陰霾的神情露出了笑容;讓他有了重獲新生一般的自信。
圍觀的所有人內心都震驚片刻,那一種笑,那一種自信,那是行走天下間的師居幽才有的。
“你要我選擇。”師居幽的聲音宏大且響亮,他要圍觀的所有人都能夠聽得清楚,聽得明白,“你以為我會很難選擇,在我看來這根本就不需要選擇。”
此刻,熱鬧的長街卻異常寂靜,只是偶爾會有雞鳴狗叫之聲。
“我行走天下十年,為得便是尋那個人;我被廢修為而繼續苟活,為得便是搞清楚她為何會死。至於你妄圖拿來威脅我的這個方知幽,我與她認識不足一年;我甚至從未要求她做過什麽,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師居幽說道這裡,目光落在方知幽身上。
他的目光隨意,像是看著傻子一般。
他的這個眼神自然也被所有人看在眼裡,毫無做作,仿佛一切便是如此。
方知幽望著師居幽,開始落淚。
師居幽語氣轉而不屑道:“此時此刻,你告訴我那個女子活著,還就與我在同一個城市之中。那麽我自然會去尋她,我自然選擇她。至於方知幽,在我未查到我想要的結果之前,我自然要好好利用她的一廂情願。而今日我既然即將尋到我要的結果,那麽她的存在就毫無意義。”
眾人一片嘩然,不明所以者聽聞這些話,更是咒罵起來。
一時之間,便有不少暗探離開,將這裡的消息稟報出去。
更多的探子卻依然在懷疑師居幽話裡的真與假,繼續假裝行人,繼續打探更多消息。
師居幽冷笑幾聲,森然道:“若是你以為可以拿她的性命來威脅我,那簡直是愚蠢得一塌糊塗。從前不可能,以後更不可能。你若不信,在場有人若是不信,你們大可以動手試試殺了她,看我會不會皺一下眉,或者動一下手。”
在圍觀人群的謾罵聲中,方知幽流著眼淚,對著老頭子道:“把我脖子上的劍拿下來。”
老頭子皺了皺眉,卻真的放下了威脅她性命的劍。
方知幽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師居幽,然後微微抬頭,看著他的臉,傷心道:“我與天下間所有仰慕你的人一樣,崇拜你,追隨你。願意走一遍你走過的路;願意去看一看你看過的風景;願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哪怕為此付出性命。”
方知幽講到這裡,低下了頭。
人群中很多人想到先前一年發生在苑城的大事,有許多是針對師居幽的刺殺。
偏偏有更多的人願意搭上自己的性命去保護他,正如方知幽所言那般,沒有人在意自己的性命。
此時此刻,師居幽在所有人的眼裡,是忘恩負義,玩弄感情,斯文敗類的形象,再沒有先前的大義凜然,天下無雙。
方知幽低頭繼續道:“我隻問你一句話,相處的近一年時間內,有沒有一刻時間,喜歡過我?”
此時,長街鴉雀無聲。
師居幽冷漠地看著面前的嬌弱女子,道:“自然沒有,我只是利用你而已,就像利用其他人一樣。再者,我所愛的那個女子無論修為還是容貌,都是絕世。再看看你,沒有修為,還留疤痕,醜陋至極。”
啪地一聲,在這寂靜的長街傳了開去。
方知幽轉身離開,師居幽在她身後道:“從此以後,我也不會再利用你。我與你再無瓜葛,你也不用再為我自作多情地做些什麽。這對你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嗎?”
說完,又是啪地一聲。
這一耳光卻是范姑娘所打,她頭也不回地走向傷心落寞的方知幽,道:“所以這麽多年來,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一廂情願,你真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范姑娘牽起方知幽的手,掃視眾人道:“今日,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從今往後,我們與師居幽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再無任何瓜葛,你們任何人或者任何勢力還妄圖以我們二人性命來與他做些文章故事,就休怪我無情。來一個我殺一個,不要懷疑我的實力,也不要過分相信你們自己的實力。”
老頭子被這一幕幕整得有些不知所措,這與他先前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而完全改變了他所欲想的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師居幽完全顛覆人生的選擇。
他選擇無情無義;他選擇不再做那個天下人的榜樣;他選擇做一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師居幽冷笑地面對老頭子道:“選擇做好了,那麽我也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與你的妻兒一起遠走天涯,從此不問江湖事;二是與你的妻兒一起死在這裡。”
老頭子怒笑道:“你如今已是眾叛親離,又是廢物一個,居然還妄圖讓我選擇。”
說罷,他便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師居幽沒有絲毫後退,冷靜道:“在場這麽多人,搞不清楚狀況的反而是你。”
老頭子一愣,隨即他便被他的妻兒攔住。
師居幽走上前,湊近老頭子,低聲細語道:“今日你做了兩個錯誤的選擇,第一:把劍從方知幽脖子上移開,讓她順理成章地走出這裡;第二,你選擇離開你的輪椅,與你寶物分開。”
老頭子聽聞大驚失色,剛欲轉身,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只見一塊兩人高的牌九莫名出現在他與木頭輪椅之間,將雙方隔離開來。在他目光落在牌九身上之時,這牌九刹那一晃,化作四塊,宛如四面厚牆,將輪椅包裹其中。
而四塊牌九之上,陳谷勞穩穩站立,居高臨下地望著老頭子。
師居幽依然平靜地道:“有人以為你當年得到的寶物是一柄劍,你平日裡也是以劍示人。我卻是知道,當年的寶物是一根千年雷木。你選擇木製輪椅隱藏千年雷木,讓人根本不會懷疑,甚至不會去聯想,一切看起來順理成章。”
不等老頭子反駁,師居幽冷冷道:“前兩天你用整個宅子炸我,那麽今日,你打算用你自己炸我嗎?這麽些年,你舍得將自己醞釀成一個爆炸物嗎?”
老頭子臉色鐵青,回想這一幕幕,冷哼道:“原來,這是你們演的一出戲。”
師居幽轉身離開道:“看來你做了選擇。”
重忍沉默地扶著師居幽回了楊府,再不看這條街上即將發生的所有事情。
四周圍觀的人也離開了一部分,卻是那些各方勢力的探子,急著將這裡的消息第一時間送出去。
剩下的人則只是期待著一場即將到來的戰鬥。
老頭子與他不願意承認活著的妻兒之間的戰鬥。
“他的妻兒打得過他嗎?”回到楊府之後,重忍忍不住問師居幽,卻見師居幽在踏進大門的刹那,整個人便恢復到了之前的重傷狀態,甚至更加嚴重,更加虛弱。
同時,他的臉上也忍不住流淚。
師居幽哽咽道:“他們的辦法便是同歸於盡,所以這場戰鬥在他們到楊府的那一刻便已經是結局注定。”
重忍歎息道:“這就是他們說得有辦法?”
待師居幽躺下,重忍又道:“先前對方知幽說那些話,是不是過了?”
師居幽搖了搖頭道:“不過分,若是我能想到更多惡劣的詞,我一定會用上,奈何我實在想不出更多。”
宋憶幽站在一邊,忽然道:“有多少人會信你們剛才說的和做的?”
師居幽看著她道:“真正聰明的人不得不信那是真的,從此以後不會拿方知幽的性命來威脅我,那麽方知幽便是安全的;真正愚蠢的人則自然不信剛才那一出,他們還是會拿方知幽的性命來威脅我,但他們會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死在范姑娘手上;至於其他人,他們會伺機而動,不會貿然行動。”
“說到底,他們無非是想要我的一個態度。”師居幽長歎一口氣,閉上眼道,“接下來,就是查出來這個女的究竟是誰?去年那一日,我明明白白看到她的屍體。”
“方知幽和范姑娘會去哪裡?”宋憶幽又問。
師居幽閉著眼道:“她說她想走一走我去過的地方,看一看我看過的風景,做一些我做過的事情。那麽我想她應該是想去我十年間去過的那些名勝古跡,取回我放在那些地方的一些東西。”
“你師居幽行走天下十年放著的東西?”重忍忍不住問,“是些什麽?”
“隔牆有耳。”師居幽並不打算說出來。
與此同時,范姑娘和方知幽走在長街上,兩人先是一陣沉默。
走了一刻鍾,便有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停在她們一側。
“送你們出城的。 ”車夫也不多解釋,只是掀起了車簾,車廂內空空如也。
方知幽也不多問,便上了馬車。馬車一路疾馳,近三個時辰,在太陽落山前,終於出了城門。
城主府最高的閣樓上,時無水負手而立,欣賞著落日下的苑城,一切井然有序。
“她們二人出城了?”時無水問。
他的身後依然是黑衣黑袍的衛三陰,站在黑暗的角落中,緩緩點頭。
“師居幽不惜以自己的名譽為引,向天下人擺明態度,這種魄力,是天下修行者所沒有的。”時無水忍不住稱讚,“若我不是苑城城主,倒是可以與他推杯換盞,稱兄道弟。”
“你很欣賞他。”衛三陰道。
時無水點頭:“天下間欣賞他的人不計其數,所以才有更多的人願意為他豁出性命。”
忽然他便輕笑起來:“接下來就看哪些愚蠢的人會去找方知幽他們二人的麻煩了。”
“他們二人出了苑城,會去何處,做何事?”衛三陰有些不解地問。
“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時無水淡淡道,“你也不用派人跟蹤,若是不怕自己手下死光的話可以試一試。”
同樣的問題,范姑娘也正在詢問:“接下來我們去哪?”
“我們一路往南,去墨江閣。”方知幽仿佛早就打算好了這一步。
“之前師居幽的那些話,雖然言辭惡毒,但你別放在心上。”范姑娘輕聲細語地說,“畢竟你我都知道,他只有那般說,那般做,才能將你置身事外。”
方知幽嘴角微微揚起,嗯了一聲,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