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便在這時有時無的光影中吹動遮面的輕紗。
蒼翠的樹木反射出清亮的白光,像是在枝葉上打了一層蠟。
祝成騰空而起,黑衣在空中鼓蕩生風,向著浩瀚的夜空飛去。
神農宗離他越來越遠,在腳下變得渺小而精致,就像一個技術精湛的工匠打造出來的微雕模型。
在半空中放眼望去,浩瀚的林海向遠處蔓延,即使越升越高,也看不到邊界。
凸起的山峰猶如大海裡的浪濤,觸目驚心。
有不知名的飛鳥在林中飛起,張開雙翅孤獨地在林間上空飛著,仿佛找不到歸處。
祝成飛到高處,輕輕落下,腳踩漫卷的層雲,向東方天際望去。
一輪圓月被露台般的雲層托起,在雲朵上灑滿皓白的光輝,回身望去,便能看到祝成的影子映在雲端,被拉的老長。
祝成齲齲獨行,在雲間邁步,心中不受控制地生出清冷寂寥之意,忍不住回想起那句千古名句: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蘇大學士果然文采斐然,未曾踏足雲巔,竟也能憑借想象,描繪出那股清冷的意境!實在是了不起。
祝成胡亂地想著,在雲中漫步良久,俯瞰下方的寂寥夜色。
直到月至中天,他才揮一揮衣袖,背對圓月,飄然而下。
衣袖鼓動,長發翻飛,如同月下仙人般浩渺。
祝成腳尖輕輕點地,落在不周山山腳,臉上寫滿了清冷寂寥,仿佛這世上孤孤單單,只有他一人存在。
但很快,他的表情鮮活起來,嘴角勾起,止不住地露出笑意,眉飛色舞起來,瞬間破功。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爽,太美妙了!
他不是沒做過飛機,同樣是在天上飛,但卻只能屈居在逼仄的空間裡,通過狹小的飛機窗向外張望。
那種感覺和親自飛到天上相比,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裡!
這種夙願得償的感覺,實在是令他從頭上到腳下止不住的酥麻戰栗。
仿佛隱藏在人類基因深處的,對於飛天的向外得到了滿足,他此刻的身心愉悅程度,攀升到了有史以來的頂峰!
“國人對於修仙的第一執念,那就是飛!”
祝成耳邊仿佛有一個配著激昂音樂的聲音響起,無數流光溢彩,飛身上青天的畫面在他腦海中浮現,如同浮光掠影,激蕩著他的心智!
讓他雙眼發亮,長發飛舞!
“嘿嘿!道爺我成了!我成了!”祝成嘴裡說著經典名句,手舞足蹈起來。
他圍著山腳腳步輕快,漫步起來,伸手扶著風乾後濕痕漸消的山體,歡快地哼著奇怪的小曲。
“一呀伸手,摸呀摸至在,姐姐滴頭髮邊呐...”
怪腔怪調的嗓音在山腳響起,驚醒了沉睡的昆蟲和動物,一時間山腳微微躁動起來。
嗯?祝成停下腳步,手邊的傳來奇怪的觸感,他偏頭一看,覺得有些眼熟。
原來是山體生長之後,發現的那條帶著石室的通道,被自己用泥土封鎖之後,留下的痕跡。
經過幾天的風乾日曬,原本山體新生長出來的部分,逐漸發生變化,顏色從黑黢黢逐漸變淺,顯然再過幾天,就會和原來的山體不分伯仲。
但這裡被人為封堵過,表面出現了接續和不平整,才引來祝成的注意。
祝成伸手,輕輕拍了拍封死的洞口,像是在原有的基礎上夯實一番,讓它不要垮塌。
隨後,他重新哼著奇怪的調調,繼續往前走。
封死的洞口安靜如初,並沒有對祝成的離去做任何的挽留,也沒有表達任何的意見。從這裡向外看,叢林深處黑影重疊,像是在隱秘的角落裡埋伏著食人的猛獸。
漸行漸遠的歌聲突然止住,腳步聲也停了下來,安靜一陣之後,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雙腳重新站到了這裡。
祝成抱著胳膊,右手放在鼻子前,輕輕搓動著手指。
他微微皺眉,看著被封死的洞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他伸出雙手,對著洞口輕輕地招了招,就像在呼喚一隻小狗一樣。
一粒附著在夯實牆壁上的細小塵埃,感受到了他的呼喚,輕輕脫離,飄散出老遠。
隨後,堅硬的石塊、風乾的大塊泥土緊隨其後,悄無聲息地崩解消散,分解成彌漫的細小塵埃,無聲無息地遠離洞口。
隨著添堵洞口的土石逐漸崩解,一個山體內部內陷的凹槽出現。
祝成的動作輕柔和緩,小心翼翼,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像是在擔心驚動某些敏感的存在。
終於,最後一層屏障化作塵埃,化作沙塵迷霧消散,露出了裡面的洞口。
祝成放下雙手,微微皺眉,顯然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視野穿過漆黑的洞口,向深處逐漸延展。
通道盡頭處,出現了昏黃的光芒。
祝成記得這個在山體內部仿佛生長出來的空洞,在通道的盡頭,是一個石室。
而那昏黃的光芒,正是從石室內亮起,照亮了通道的盡頭。
我明明深入其中,仔細地確認過,石室裡面空無一物。
怎麽會突然亮起燈來?
難道是有人挖開了通道,進入其中,又把通道填好?
但他清楚記得,通道口並沒有被重新填埋的痕跡, 除了顏色的變化和風乾後的皸裂,和封堵時的模樣也一般無二!
難道是石室中,有一條沒被自己發現的通道?有人通過通道進入石室?
但即便如此,“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念頭急速轉動,祝成邁開步子,無聲無息地走進通道之中。
通道和他最開始發現時的模樣一致,並沒有變化,依然是光滑平整,不留開鑿痕跡。
他腳步輕挪,不發出一點聲音,逐漸靠近通道盡頭。
昏黃的燈光微微搖晃,在通道的石壁上映照出一個身影。
那個身影伏在案前,像是在寫些什麽。
祝成在通道盡頭停了下來,隱藏在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仔細觀察映在牆壁上的影子。
那是一個男人的影子,長發豎起,拿著一支筆,伏在桌案前,手臂輕輕晃動。
仿佛在抄寫什麽。
祝成微微眯眼,一個來歷不明的男子,在深更半夜,出現在神農宗無人知曉的石室內,點亮一盞燈燭,在桌子上伏案寫字。
這種感覺還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但祝成並沒有毛骨悚然,他眼中冒出危險的寒光,一股前所未有的殺機在心頭湧起!
此情此景,他很難認為對方心懷善意!
他猛然間邁開腳步,側身而出,朝石室內看去。
石室內一片黑暗,看不清裡面的景象,更沒有一個男子伏在案前!
祝成猛然回首,發現從石室內映照出來的昏黃光芒也消失不見了。
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