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熱血青年來說,戰爭是激昂的,是他們施展自己本事的地方。他們渴望有這樣一個戰場,並做著一戰成名的美夢。
對於急於立功的將士來說,每一個敵人都是一份獎賞,每一座城池都是封侯的可能。每一位這樣的將士,都幻想著自己能夠“封狼居胥”。
當然,這些情況都是在戰況對自己有利的前提下。作為戰爭的勝利者,與同袍共享勝利的果實,當夜幕降臨,月懸天邊,軍中傳來陣陣歡呼聲,喝彩聲,以及一聽就聽出來喝醉了的吆喝聲。全軍上下,載歌載舞,慶祝著戰爭的勝利。
在這片戰場上,的確存在著這樣的勝利者。那些象征著勝利的慶祝聲,便是從這漠北軍營中傳來的。
月光獨有的溫柔掩蓋了白日的塵沙紛揚,凜冽的西風吹動旌旗嗚嗚作響。遍地的屍體以沉默回應夜晚的寧靜,折斷的長槍仍試圖刺穿敵人的心臟。
而本應該被常年大漠風沙侵蝕的土地,卻自生出無數條涓涓細流,遠看似乎是小溪自由的流淌,尤其是在銀色的月光中,更像是生命之水的綿延悠長。每一處屍堆都是溪流的發源地,每一條溪流都紅如瑪瑙。乾旱的荒地和西風的狂嘯,讓這些“血溪”慢慢消失,就像看著自己慢慢死亡的士兵一樣,他們最後流出的血也在風沙中歸於沉寂,被抹去存在的痕跡。
得勝的漠北人並不打算乘勝追擊。對他們來說,勝利唾手可得,以目前中原的實力,根本不值得他們大費周章的揮師南下。每一次的勝利,他們都會收到來自中原的求和,每一次的求和條件都比上一次要豐厚。所以他們根本不著急,中原對於他們來說只不過是一隻隨時隨地可以任人宰割的羔羊而已。
兩國交戰中,犧牲最大,最為慘烈的,便是邊境城市了。今日中原入主,明日便被漠北爭奪。王權更替只不過是家常便飯,與其關注誰來掌權,百姓們更加關心如何在這戰亂中生存下去。為了生存,趁著夜深人靜,他們會前往戰場,在眾多屍體中翻找著遺物,祈求能從已逝將士身上找到些許口糧。也有借機想要發財的商人,將陣亡將士的盔甲武器偷走,讓本就已經冰冷的屍體失去最後的遮擋。還有一些步履蹣跚的老人,亦或者是行動不便的婦人,在屍堆中不斷的翻找,尋找自己的兒子或者是丈夫。他們焦急的尋找,但是心裡又在祈禱不要找到,相較於直接看到屍體後的心碎絕望,哪怕留個不切實際的念想,在這戰火紛飛的劫難中也有個盼頭。
城內同樣是破壁殘垣。漠北人雖暫時沒有繼續佔領城市的打算,但時不時殺進城內燒殺搶掠。大街上,被馬踩死的,被砍死的,餓死的,病死的,遍地都是百姓的屍體。成年人的屍體邊,經常能看到幾歲的孩童,有怔怔站著不說話的,有趴在屍體上抽泣的,有試圖拖動屍體的。一些年紀稍大的孩子,他們懂的更多,也更懂得仇恨。於是當漠北人再一次進城時,即便連刀都拎不動,也不惜拖著刀衝向騎馬的漠北人。雖身首異處,也算是和家裡人團聚了。
幸存下來的孩子過的更加艱難。易子而食是歷朝歷代在戰亂或者饑荒時期都會發生的事,對於此時缺水少糧的邊境城民而言,這些伏在自己爹媽屍體上的孩子,就像是野生的豬牛羊,不需要自己付出代價就能獲得的食物。於是,城民們先是以好言好語哄騙,過了些時日,有的孩子發現不對勁時,便手持刀槍棍劍,向老天乞求原諒後,將武器對準了這些孩子。
孩童哪是成年人的對手。孩子們哭著逃跑,城民在後面拎著武器追。大部分的孩子都沒有任何抵抗的想法,也沒有任何敢於拚命的勇氣。而唯獨有一個男童,撿起了一根斷了一截的棍子,雙手顫巍巍的將棍子揮向追他的人。那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稍作鎮定後,憤怒的一把抓住了棍子,扔向一邊,並一刀捅向了男童。
若換做其他孩子,此時即便是沒有死,也已經開始疼的發出慘叫。可是眼前的這男孩卻不一樣,他沒有哭,也沒有一聲哀嚎。 他甚至是沒有死,用雙手竭盡全力的握住刀刃,鮮紅的血從他的指縫淌下。他的手顫抖著,阻止刀刃繼續深入,並一點一點的拔出來。而他的眼神又是那樣的冷漠而又憤恨,就像是無盡的深淵,隨時能吞噬對方。
這樣的孩子當真是少見,準確來說是從來沒有過的。
成年男子被嚇住了,愣在原地,刀也沒有繼續向前捅。
也就在此時,身後傳來陣陣馬蹄聲。男子以為漠北人又打了進來,扔下了刀慌亂的逃走。城內的百姓本來和往常一樣,聽到馬蹄聲便瘋一樣逃竄,但還是有少數稍微冷靜一些的人,在逃跑的間隙還能回頭看一眼。
這一回頭,他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曙光。
“聶字旗!是聶字旗!大玄軍來了!皇上沒有忘了我們,皇上派兵來救我們了!”
“官兵來了!我們有救了!”
原本無助慌亂的百姓們,要麽跪地痛哭,要麽仰天長嘯,亦或者是掩面而泣。那種被人從絕望的深淵拉回的感覺,猶如起死回生帶給人的震撼,令他們整個人瞬間虛脫,無力地跪倒在雜亂的大街上。
聶字旗,是大玄國皇家直屬官兵的軍旗,當朝皇帝便是姓聶。領隊的將軍頭上纏著絹帛,鮮血順著絹帛的邊角滴落。跟隨在他身後的將士們,有的胳膊用布吊著,有的躺在擔架上被人抬著走。傷勢各種各樣,唯一相同的是,都是剛受不久的新傷。
聶家軍能帶著傷兵回城,這就至少說明了一件事:漠北人吃了敗仗。
而這一仗,又換了邊境十余年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