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根本來不及躲,司空星兒的劍已經抵住了他的咽喉。
司空星兒冷冷道:“和尚要殺人,卻勸別人放下屠刀,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和尚雙手合十:“貧僧沒有殺人之心,施主卻有,自然施主該放下屠刀。”
司空星兒問:“既沒有殺人之心,為何不在廟裡念經,跑到快活林來幹啥?”
和尚答:“因為幾個朋友!”
司空星兒輕蔑道:“和尚四大皆空,視朋友如狗屎,看來你還沒修煉到家?”
和尚駁斥道:“朋友就是朋友,狗屎就是狗屎,如何能混為一談。”
司空星兒道:“等你修煉到家後,朋友就是狗屎,因為真正的和尚是無情的,一個無情之人,是不會有朋友的。”
和尚不置可否:“我佛慈悲,非對一人一物之小情,而是對天地萬物之大情。”
司空星兒問:“你是無禪的弟子吧,法號叫什麽?”
和尚點點頭:“貧僧法相,侍奉家師十二年,日夜聆聽家師教誨,受之無窮。”
無禪大師,德高望重,乃梵音寺的住持,更是武林中泰鬥一般的人物。而這個看起來,嘴上功夫了得,心志不堅的和尚,竟是無禪大師的入室弟子,多少有些令人詫異。
芊芊忙問:“奶奶,和尚既是無禪大師的弟子,司空星兒會不會看在老和尚的面子上,放過和尚?”
鬼奶奶搖搖頭:“如果和尚不是無禪大師的弟子或許可以,因為無禪大師是她平生最恨的人之一。”
“啊…”芊芊臉色一沉:“為什麽?”
鬼奶奶不答反問:“如果有人要殺你最愛的人,你該怎辦?”
芊芊不假思索,直言:“當然去救,救不了便同他一起死。”
鬼奶奶聞言,心裡頓時一怔,用奇怪地眼神盯著芊芊,暗道,這姑娘好心氣,心裡不由得多了幾分讚賞。
“奶奶,你老盯著人家看幹嘛,倒讓人臊的慌”芊芊小臉一紅,撅著嘴道。
“哈哈”鬼奶奶忽然大笑道:“老身都八十多了,多看你幾眼,有啥臊的慌,你這娃娃心裡有鬼”又問:“如果就在你去救的路上,有人告訴你,你最愛的人不會死,並且以人格向你保證,你當如何?”
芊芊果斷答道:“當然去救,別人的人格保證如何能信。”
鬼奶奶繼續問:“若那人是無禪大師呢?”
芊芊沉默半晌,疑惑道:“老和尚也騙人?司空星兒被老和尚騙了?”
鬼奶奶長歎一聲:“老和尚本意不是行騙,只是,有些事情發展,並不是他能把控得了的。”
芊芊面露哀色,失聲道:“這麽說,她的情人最終死了,而她終究沒來得及?”
鬼奶奶點點頭:“是的,那人死得很慘,司空星兒重情,情一直是她的弱點。”
芊芊內心忽然生出悲涼:“奶奶,我猜司空星兒當時一定很悲痛,很後悔。”
鬼奶奶沉默半晌:“是呀,無論是誰,都一定會,可她一個女人又有什麽辦法呢。”
芊芊神情哀傷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呢?”
鬼奶奶一臉詭笑:“想要擊敗她,只能從她的弱點入手。”
芊芊抬頭看向和尚和司空星兒,隻覺得鬼奶奶是在鬼扯,不說對方實力過於強大,但看和尚一副閉目就死的樣子,芊芊就覺得沒戲。
司空星兒憤然道:“既然你是無禪的弟子,那麽殺你並不冤”,說罷,便作勢朝和尚的咽喉刺去。
“慢!”說話的是林陽,此刻,他已一個健步,躍至二人面前。
司空星兒一愣:“又是你!”
林陽摸摸頭,訕訕道:“仙姑這個又從何說起呀?”
司空星兒怒道:“你當老娘眼瞎嗎?你做的事,老娘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實話告訴你,老娘可不像李劍山那般心軟。”
林陽笑道:“仙姑莫非是因為無禪大師,才遷怒於和尚?”
司空星兒沒好氣道:“關你屁事!”
林陽指著和尚:“和尚是該殺,可殺了和尚,那人就能活過來,當年沒有無禪大師,仙姑當真能救下那人?”
司空星兒一驚:“你怎知道這事?”
林陽輕輕一笑:“依我看,非但不能,只怕連仙姑的命,也難以保全吧?”
司空星兒並不答話,只是一臉疑惑地看著林陽。
林陽聳了聳肩:“既如此,那麽殺不殺和尚,似乎沒那麽要緊的”他停頓一下,又道:“可是,生死局中,非生即死,倘若仙姑一松手,那麽,這生死局,便算破了,仙姑既受人之托,當忠人之事,如此說話,和尚又非殺不可了。”
和尚無語:“施主,你這邏輯,貧僧有些跟不上。”
司空星兒神情忽然變得異常松弛:“小子,照你所說,這和尚該殺?”
林陽點點頭:“和尚當然該殺,可和尚的朋友不答應。”
司空星兒譏道:“憑你?”
林陽正色道:“當然!仙姑既要殺這和尚,就先朝我出劍吧”,他拔出青羽劍,隨手舞出一個大大的圓圈,圓圈之中,無數道劍芒在閃爍,好看極了。
司空星兒一愣:“你果真是她的弟子?”
林陽點點頭:“師尊時常掛念仙姑,希望仙姑得空到翠微峰一敘。”
司空星兒不置可否,又問:“你既是她的弟子,怎麽武功這麽差?”
林陽解釋道:“師尊心慈,不願我受這習武的諸般苦楚,又曾言,既生在江湖,沒有一點武藝傍身,怕是不行,於是,隨便教了點。”
芊芊吐了吐舌頭,暗道:“明明是你自己懶,偏偏把責任推給師尊。”
司空星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倒是看得明白,武功越高,心氣就越高,麻煩就越大,她傳授你絕頂輕功,卻不讓你多學那些殺人的武藝,是為了讓你活得更久一些。”
林陽躬身一拜:“知師尊者,仙姑也!”
司空星兒噗嗤一笑,如同青蓮盛開般清美:“巧言令色,真不知跟誰學的”,可能意識到什麽,她連忙收起笑容:“這趟事情辦完後,你便回翠微峰,有空我會去拜訪你師尊。”
眾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殺氣凜凜的絕頂高手,竟被一個少年,三言兩語給逗笑了,何況是在這生死之局上。
林陽又問:“仙姑,不殺和尚了?”
司空星兒收下劍,晃了晃手臂:“好久沒動武了,一直舉著胳膊疼。”
林陽躬身再拜:“仙姑,這生死局?”
司空星兒笑了笑:“這一局算你們贏,生死局,你們破了”說罷,人已在數裡之外。
這就贏了?眾人嗔目結舌,如同一根根木棍杵在原處。
芊芊第一個跑上前來,她一把抱住林陽,激動地眼淚都出來了。第二個是鬼娃娃,第三個是唐衝,他們也擁了上來,卻沒有芊芊那麽誇張。
鬼奶奶乾咳了幾聲,畢竟身為前輩,該端著還得端著,只是,臉上卻莫名露出一縷疑色。
和尚仿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這倒不常見,不過,所有人都看出,和尚有了心事。
南宮月最後一個走過來,她如同寒冰一般,所到之處,讓人瞬間表情凝固,她朝三娘子說:“我們闖過了生死局,請帶我們去見快活林的主人。”
夜色深深,寒月如勾。
在一條崎嶇的山間小道上,一個身著紅衣的小女孩,一路走著蹦著,看起來開心極了。小女孩只有十來歲,頭上挽著兩個很萌的丸子,腰間的鈴鐺時不時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聲。
小女孩面色清秀,一臉稚氣未消,眼睛大大的,說話聲音有些嗲,無論林陽怎麽看,都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可當她第一次出現時,幾乎所有快活林的人都恭敬地跪下,從那些人的表情來看,無疑是真誠的,發自內心的。
“你們跟我走!”
這是小女孩說得第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於是,小女孩領著幾人走了老長一截。走完平地,走山路,小女孩仿佛精力無限,絲毫不覺得累,可芊芊不同,從小到大,她還沒走過這麽長的路。
“喂,還有多久才能到呀?”
芊芊揉了揉腿,一個勁地抱怨。若是在平時,這通抱怨,自是要發在林陽身上,可如今,她連說話都得小心翼翼,她好恨自己,為什麽要湊這熱鬧。
她本可以同鬼奶奶、鬼娃娃一起,去美食城美美吃上一頓,然後,要一間上房,再美美地睡一覺。再不濟,也可以像和尚一樣,躲到某處,打坐念經,其實,她心裡是不信和尚的,她總覺得和尚會偷偷跑去青樓。
她時不時會瞥一眼林陽、南宮月和唐衝,唐衝很識趣,一個人走著,跟誰都保持著距離。芊芊本想找唐衝解解悶,可一想他是根木頭,立刻死了這份心。
林陽和南宮月肩並肩走著,二人一路上什麽話也沒說,只有芊芊明白,師哥心裡的苦。
芊芊振作一下精神,因為她明白,說不出的苦,才是真的苦,相較於師哥,自己這點苦算不得什麽。
“哦”小女孩指了指峰頂,嘻嘻道:“在那,再走一個多時辰,就到了。”
芊芊真想噴出一口老血,她整個人如泄了氣的氣球,再也提不起氣來。
一聲乾咳,打破了空氣中彌漫的尷尬。先說話的是林陽,他覺得總該說點什麽,哪怕只是客套客套也行,因為再不說話,自己就會被憋瘋。
林陽問:“三年不見,你還好吧?”
南宮月答:“還好!”
林陽又問:“這幾年,你都在幹什麽?”
南宮月答:“修行!”
林陽再問:“聽說這三年,你殺了不少人。”
南宮月冷冷道:“都是敗類,該殺!”
林陽不置可否:“殺人也是一種修行?”
南宮月道:“殺人可以令劍更快,令心更堅。”
林陽沉默了,在他心中,殺人並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當然,佛門所謂的度化也不是,他總覺得應該有什麽辦法,可以解決問題,可是他並沒有找到。
南宮月問:“你還在七品?”
林陽怯怯撓了撓頭,生怕對方拿自己的武道水平說事,尷尬道:“七品上。”
南宮月平靜道:“修行本是一件十分困難之事, 以你的年紀,能夠達到七品上已是難得,可以你的資質,加之有姑姑這樣一位師尊,只在七品上卻多少有些說不過去了。”
武道共分九品四境,品級越低越容易突破,而到了八品、九品的境界,若非際遇非凡,縱是天才,每提升一級都至少需要數年時間。
舉凡修習武道,首在勤奮,其次資質,而後名師。有道是天道酬勤,唐衝二十剛出頭,卻已然九品上的實力。和尚年紀雖大些,可看架勢,隨時有可能突破至另一種境界。
南宮月僅僅十八歲,便已然位居九品高手行列,這些人於武道背後的辛勤付出,可想而知。唯獨林陽,要論資質實是比三人還要高,論師尊,亦不弱於三人,偏偏在武道被三人落下,究其原因,只有一個——懶!
林陽當然明白南宮月話裡的意思,卻隻默然無語,頭垂得更深了。
南宮月忽問:“你一開始就知道司空星兒不會殺你?”
林陽答:“並不完全確定,不過,師尊和她有舊交,並且她一向重情。”
南宮月道:“這是她的弱點,懂得利用人的弱點,看來這幾年你並非毫無長進。”
林陽心中一陣無語,不知對方到底在誇自己還是損自己。他沉了沉聲:“所以我在想,今夜發生的一切都在快活林主人的計算中,他根本沒打算讓我們輸,否則,一定不會讓李劍山和司空星兒這樣的人入局。”
南宮月下意識點點頭:“世事如棋,咱一開始就在局中,但不知這位快活林的主人,究竟是執棋者,還是棋子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