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這首詩來形容謝家才女的美貌,絲毫不顯過分。百曉堂品評天下,一卷胭脂榜,囊括天下絕色,謝家謝萱,赫然名列胭脂榜第三。
然而,名氣太多終究不是什麽好事。
年前曾有傳言,說是魔道合歡宗宗主丹陽子,傾慕謝萱的才貌,願以重寶為娉,並開出一個連晟國皇室都無法拒絕的條件——促成兩國和議。
其時,晟國朝廷連戰連敗,早有議和之念,只是一來對方胃口太大,實在難以滿足,二來輿情難以控制,生怕失了皇權威嚴,以至於延宕至今。
如今,因為一個謝萱,在天祚帝國內部,背景極強的丹陽子,竟主動提出斡旋,並且,天祚帝國皇帝已經同意議和,故而,即使謝家不願,可在皇權的威壓下,謝家最終妥協。
李素白咂咂嘴,豔羨道:“天下女子無不以入胭脂榜為榮,此等風豔絕倫的女子,唉…可惜不得一見。”
少年則將酒壇重重地放在桌上憤然道:“這百曉堂真是閑得慌,淨整些害人的榜單,殊不知因這些榜單,天下無故引來多少廝殺。”
天下人皆以入百曉堂風雲榜為榮,可僧多肉少,能入榜單之人,少之又少,即便入了榜單,也總想排名盡可能靠前一些。江湖中人,向來刀劍說話,因這些榜單,也不知每年引來多少決鬥。
誰不想成名?
人一旦成名,就能得到許多做夢都得不到的東西,名聲,地位,權力,美女,財富,誰不想擁有,又有誰能拒絕?
李素白呷一口酒,道:“據傳謝家才女,學貫古今,心境澄澈,乃是一個視名利如糞土的人物,可謝家人需要她的名,因為她的名,能夠帶來地位和利益。”
“試想一個胭脂榜排名第三的美人,多少王公貴族,江湖豪傑趨之如鶩,即便如今要遠嫁異國,可到底換來祁寧郡主的稱號,以及今後謝家的地位和榮寵。”
“還有兩國間因此達成的所謂和議?”少年冷譏道。
李素白心有所感,端起酒杯歎道:“唉,明珠暗投,美人錯付,無論怎樣,都是一件令人感到悲傷的事。”
“李兄為謝家姑娘可惜?”少年問。
“確實可惜,佳人錯付怎能不可惜?”李素白歎了口氣。
“李兄可願出手?”少年問。
“當然…不!”李素白話鋒一轉,悠悠道:“以一人之幸福換取億萬生靈之太平,值得!”
“放屁!”
眾人抬頭一看,芊芊正斜坐在樓梯扶手上,兩條修長的腿,憑空搖晃著,她伸手扇了扇,道:“說話跟放屁一樣,好臭!”
忽然一個身影“嗖”地躍起,細長的軟劍發出“錚”後,李素白身後的冷豔女子,已提劍徑直朝芊芊刺來。
細長的劍光劃破空氣,眨眼間,已迫近芊芊的咽喉。
“好快的劍!”
劍非但極快,而且出其不意,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到令人猝不及防,這人一定是高手。
然而,劍尖卻在距離咽喉一寸處,突然停住了。
再快的劍,一旦被人用兩根手指夾住,就不得不停下,能夠夾住一名高手的劍,這人豈非也是一名高手?
少年淡淡一笑,道:“孤月的劍,可不能輕易地拔出,會死人的”言罷,少年手指輕輕朝劍尖一彈,空氣中響起“泠泠”的劍鳴。
孤月媚中川,殘星纚奔濤。
有孤月,自會有殘星。孤月與殘星向來形影不離,皆是百曉堂殺手榜上赫然在列的名字。
眾人盡皆驚恐,視線不自覺朝冷豔女子和褐衣大漢看去。
誰能想到,在這位病怏怏的公子身後,竟站著兩位成名殺手。又有誰能想到,入了殺手榜的二人,竟在一名病怏怏的年輕公子收下為奴為婢。
這位公子到底是誰?
江湖人皆知,孤月一把軟劍,使得出神入化,沒有人能夠輕易從她的劍下救人。可有人卻做到了,當著眾人的面,隻用兩根手指輕輕一夾,並且這人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這位少年又是誰?
李素白疑惑道:“指法出自梵音寺,輕功出自天音閣,只是…”
“只是,江湖各派門戶之見尤甚,我師哥既不是和尚,又不是女人,怎麽會習得梵音寺和天音閣的武功?”
芊芊翻了翻白眼,又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是我師哥偷學的呢?”
眾人隻心裡笑笑,都清楚,梵音寺乃是天下第一名刹,天音閣作為道門七宗之一,皆是江湖正道,皆門戶極嚴,又怎會容得人偷學呢?
“芊芊…”少年無語。
“可以再試試!”
芊芊指著冷月道:“剛才之所以能夾住你的劍,可能只是出其不意,以師哥的年紀,境界是高不到哪去的。”
小二腳一滑,差點摔倒,少年則一個釀蹌,白了芊芊一眼,急眼道:“你說什麽呢,是不是惦記我師哥的位次,想讓我早點死呀。”
真是一對奇怪的師兄妹,這已經成為了所有人的共識!
大堂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摒棄凝神,等待著孤月以及身後的李素白如何回應,然而,眾人等了半天,卻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從窗外的呼呼北風,兀自發著怒號。
過了良久,少年撐開雙臂,狠狠地伸了個懶腰,道:“月姑娘,打不打,在下有些犯困,不打的話,便去睡了。”
“當然…不打!”
李素白躬身一禮,笑道:“我與林兄一見如故,又怎會因為些許誤會大打出手呢?”
一場可能發生的紛爭,旋即消弭於無形,眾人俱松了一口氣,心裡卻著實為這對師兄妹捏了一把汗。
在大家眼中,孤月乃成名已久的高手,而這個少年,雖讓人眼前一亮,畢竟年歲擺在這,境界定然高不到哪去,萬一真要動起手來,難免吃虧。
突然,兩扇門猛得打開,風雪瞬間灌入屋內,一陣刺骨的寒意令眾人不禁打著哆嗦。
好好的門,斷不會無緣無故打開,就在大家面露驚訝疑惑之時,幾聲刺耳的咳嗽聲,已從屋外飄了進來。
伴著咳嗽聲而來的是兩個人,一老一小,老的佝僂著背,是個滿頭銀發的老婆子,她拄著拐杖,走起路來一晃一晃,就像隨時能被狂風吹倒一般。
小的實在是小,七八歲孩童高,一臉天真稚氣,他光著頭,卻並非什麽和尚,因為他的頭上有一圈長長的傷疤,格外醒目。
這樣一老一小,驟然出現在冰天雪地中,多少讓人有些生疑,有些同情!
一老一小走得很慢,可當二人緩緩朝屋內走來時,所有人都怔住了,一股濃烈的寒意再次沁遍眾人全身,比孤月的劍寒上十倍,比屋外的風雪寒上百倍。
“鬼奶奶…鬼娃娃…”
一名持刀大漢不禁打了個寒顫,支支吾吾道。
有人說湘西鬼氏,二十多年前被一夜滅門,活下來的只有兩人,鬼奶奶和鬼娃娃。也有人反駁,因為鬼奶奶和鬼娃娃,根本算不得人,從滅門慘禍中活下來的二人,已經變得比鬼更可怕。
凡是她們要殺的人,都已經變成了鬼,完完全全的死鬼。
她們殺人往往看心情,有時殺人很快,令被殺的人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痛苦。有時則很慢,甚至讓被殺的人後悔,為什麽不在見到二人之前,趁早自殺。
因為,一旦見到二人,連自殺的機會都沒有了。
似這等級別的殺手,往往是神秘的,可一旦在某個地方出現,就意味著,這個地方一定有她們要殺的人!
“慢著!”
短短兩個字,猶如一道驚雷一般,瞬間劈在眾人的身上,沒有人敢動,敢發出哪怕一丁點聲音。
“奶奶,是他!拔光了我的頭髮”鬼娃娃忽然指著少年急道。
話聲一出,眾人心頭俱松了一口氣,又都將目光落在素衣少年身上。不再是驚奇,只有惋惜。
在他們眼中,素衣少年僅僅比死人多了口氣而已。
鬼奶奶寒芒在少年身上一掃,低頭問鬼娃娃:“他為什麽要拔光了你的頭髮?”
鬼娃娃指著芊芊道:“因為芊芊姑娘好美,我…我想討回去當老婆!”
鬼奶奶打量一遍芊芊,柔聲對鬼娃娃道:“乖孫子,真有眼光,似這般水靈的姑娘,老身看了也心動。”
“放屁!”芊芊插著腰罵道。
鬼娃娃兀自道:“那晚,我剛抱起芊芊姑娘,這小子便追上來,他雖功夫不高,可輕功了得,就跟狗皮膏藥一樣,一旦粘上,別提有多難受…後來…這小子提出要同我賭,並申明,賭什麽,怎麽賭,甚至連賭具,都由我做主,另外,連賭十把,只要我贏一把,芊芊姑娘就是我的,倘若一把都沒贏,他就要拔光我的頭髮。”
鬼奶奶沉了沉聲,奇道:“這樣的賭局老身平生還未見過,若對方沒有出千,你想不贏都難。”
鬼娃娃卻一臉沮喪:“本來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我卻連輸十把,並且我敢保證,這小子絕對沒有出千,所以……”
鬼奶奶問:“你輸了就讓他拔?”
鬼娃娃凜然道:“認賭服輸,我並非輸不起的人。”
鬼奶奶點點頭,滿臉欣慰,她道:“既然認賭服輸,咱也沒什麽好說的”她朝著素衣少年道:“小子,咱們之間的過節算了了。”
話風突轉,所有人都摸不到頭腦,就在這時,這對祖孫,卻徑直走到芊芊面前,做了一個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動作,竟直接向一個小姑娘跪下。
“你們這是幹什麽?”
芊芊又急又羞,連忙扶二人起身,可二人雙膝卻如同釘在地面上,任憑芊芊如何使力,也扶不起來。
這時,一名身著杏黃道袍的女道姑言道:“小姑娘,鬼奶奶受了你如此大恩,你受得起這一拜。”
“哦,這是什麽原因?”一名持刀大漢問。
女道姑道:“據說,當年鬼氏被滅門時,本來以鬼奶奶和鬼娃娃的實力,斷無生存之望,然而,仇家卻在鬼娃娃體內植入一種名叫長生蠱的蠱蟲,這位小姑娘,聖手仁心,一定是在鬼娃娃被拔光頭髮,頭疼欲裂之際,替他開了瓢,取出了蠱蟲。”
“長生蠱?”
持刀人見鬼娃娃雖年逾三十,卻仍生得一張孩童面孔,忍不住道:“世間當真有令人長生之蠱?”
女道姑乾咳幾聲,歎道:“長生蠱,並非能令人長生,卻可令人再也長不大,被下蠱之人夜夜將遭受令人難以想象的痛苦,可並不比死了好受…或者可以用四個字形容,生不如死!”
持刀人一怔,過了半晌才道:“可是究竟是什麽樣的仇怨,竟值得……”
突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出現,持刀人察覺有隻枯瘦冰冷而有力的手, 正緊緊扼住自己的喉嚨,只聽“哢嚓”一聲,持刀人聽到自己喉嚨被捏碎的聲音。
他睜大著雙眼,死都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
接著,兩聲“轟”,持刀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與他一同倒地的,還有那名女道姑。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顯然也不相信,方才發生的一切是真的。
鬼奶奶將手背過身,抬眼望向李素白,問:“你可知他二人為什麽要死?”
李素白長揖到底,道:“話太多了,在江湖上,有些話該說,有些話卻一定不能說。”
“很好!”
鬼奶奶狠狠瞪了一眼李素白:“在江湖上,非但有些話不該說,有些事也一定不要做。”
“那是自然,前輩所言,在下一定銘記在心”李素白再次躬身拜道。
“罷了…罷了”鬼奶奶悠悠歎道:“此間事情已了,諸位各自散了吧!”
人群已經散開,很快,兩具冰冷的屍體,已經被各自的同伴抬走,客堂上又重新恢復了寧靜,一切好似發生過,又仿佛什麽也沒發生。
只有芊芊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句話也沒說,也不敢說,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有兩個大活人,就這麽乾脆地死在自己面前,他們好像並沒有什麽錯誤,只是說了一些話而已,可代價卻……
江湖是殘酷的,以前她只是聽說,直到這時,才真真切切地體會。
素衣少年卻坐在地上喝酒,同樣一句話也沒說,卻不像芊芊這般驚恐,只是憤慨,因為,他心目中的江湖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