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見,對於孟大小姐的喜好和習慣,下了一番功夫,這也是一種無聲的威懾。
很快,甲九就帶著人全部告辭離去,整個客房,連同周邊都已散開無人,留足私密空間。
孟玥看了看徐洛魂,沒有說話,但徐洛魂秒懂,檢查一番,點點頭,示意無毒無害。
孟玥這才松弛了一路的威嚴感,喜笑顏開地抓起了糕點,往嘴裡塞去。
葉繁星神不守舍,還在想著大堂上的事情。
徐洛魂見此寬慰:
“不用過於擔心,賈中華既然敢讓我們跟著過來,必然會處理好與了零師太的事宜。”
基於信息差,葉繁星有些不明白這話的意思,詫異地看向徐洛魂,準備詢問。
旁邊的孟玥兩頰一鼓一鼓,活像嚼著松子的倉鼠,說話嗡聲嗡氣:
“不用擔心,等會那邊結束了,我會帶著師太離開,以免路上不測。”
徐洛魂關注到了一個詞語,路上。
孟玥則是努力吞咽下嘴裡剩余的美味,長舒口氣,然後一臉鄭重地低聲開口:
“反倒是老徐和繁星你們這裡,尤其注意,稍有不慎,就是血光之災。”
葉繁星大吃一驚,聲音不自禁放大:
“姐,我們要分開?”
孟玥點頭,然後一個白眼,剮了小老虎一眼:
“噤聲!身在敵營還大呼小叫,嫌自己死得快嗎?”
葉繁星悚然,好好的,怎麽就陷入了敵營?而且看姐姐的樣子,估計危險不小。
連忙壓低了身子,匍匐在桌子上,準備隨時躲下去,低聲問:
“什麽情況?”
孟玥狠狠瞪了他一眼,從身體旁邊搶過糕點盒子,沒好氣地回應:
“好好入定,調息養氣,聚精會神。待會兒賈中華會來向你們說明,你也會得到不小好處。有老徐在旁邊保護,你只要小心,不作死,就不會死。”
隨後轉向徐洛魂,神色變得非常正經:
“危險很高,一有不對,就放大。只要出了這個院子,就算**分安全。”
孟玥說的放大,徐洛魂秒懂,微微頷首,神色如常,昨日他就預料到了。
葉繁星倒是沒在意孟玥話語中的意思,還在追問為什麽要分開。
孟玥不理他,手中糕點又塞入口,堵得嚴嚴實實,顯見是不想開口了。
葉繁星見此,也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麽原因,可他的性子,在如今莫名緊張起來的氛圍中,又哪裡能靜得下心來入定。
左看看,右看看,上望望,下瞧瞧,生怕有哪個角落裡,藏著五百刀斧手,準備殺出將自己三人剁成肉泥。
良久,無果,才神經兮兮地坐在位置上,想東想西。
突然,他想起剛才一件奇怪的事情,對著閉目養神的徐洛魂問:
“老徐,剛才那人你認識?”
“他還叫你少主,你在這裡地位很高?”
“規矩又是怎麽回事?他為什麽不向你行禮,又說你有刺殺令?”
“還有,你叫他甲九,稀奇古怪的名字,為什麽賈中華又叫他長歌?”
連珠炮似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砸向了徐洛魂。
徐洛魂暗自歎氣。
這小老虎的好奇寶寶模式,還真是讓一般人受不了。
他不介意告訴對方答案,但也不願展開太多,以免這小子喋喋不休起來。
日常還無所謂,如今在局中,不知殺機何時起,從何處來,保留精氣神的狀態,才是首要。
“青龍會是補天閣下屬組織。”
“會內中層骨乾,多是補天閣的不合格弟子,沒有名字,只有天乾地支為姓,序列號為名。等升至一定職務,才會由龍頭老大,賜下正式名字。”
“這些人都受過補天閣正式弟子的訓練,而我是補天閣當代門主的嫡傳弟子,也曾擔任過他們的老師,教導殺人之術,其中就有這位甲九。
“現在我雖然被補天閣發出了追殺令,但沒有被逐出門牆,只要能在刺殺下活過來,依然算是補天閣的第一門派繼承人,也算青龍會的上級。”
簡短幾句話,就將剛才的問題,全部回答了一遍。
葉繁星怔了怔,還待繼續追問,小嘴包著糕點的孟大小姐,一雙無情鐵手,就悄咪咪沒有任何殺氣的來到腰間嫩肉處,然後暴起。
一個旋轉,一個抓緊,葉繁星的話語就被堵住了,也讓他明白了此時自己再開口的後果,乖乖遵照老徐的教導,開始入定。
於是,客房內陷入安靜,初始剩下孟玥咀嚼的聲音,漸漸,出現三個規律的呼吸聲,參差不齊。再然後,在最為輕微,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帶動下,三個聲音漸漸一致,漸漸幾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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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
“來了,注意!”
孟玥的輕聲低喝,吵醒了玄妙狀態的葉繁星。
剛剛他似睡非睡,意志飄揚,恍若脫離肉身,靈魂飛升。如今被吵醒後,也是心念電閃,血脈通暢,耳清目明。
顯見,通過入定,而且是被徐洛魂和孟玥的氣,帶著入定,對他的好處不小,受益匪淺。
不過此時,更需注意的是,隨著打開客房大門邁步而入的人,賈中華,和跟在身後,仿若小媳婦兒的了零師太。
在屋內三人的注視下,兩人落座。孟玥搶先開口,指著一處問:
“多余話先不必說,你不處理下傷口嗎?”
那處是一道細長深邃的傷口,從左肩,斜掠至右胸,翻湧而出的血液,將已被斬破的月白色長袖緊身針織長衫,染得胸襟一片猩紅。
賈中華咧嘴一笑,非常自嘲:
“不如此,怎麽讓青龍會的人,知道我已身負重傷,正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葉繁星聞言,登時滿臉問號,這賈中華不是青龍會的四月堂堂主嗎?怎麽會與青龍會乾上啦?
其余的人倒是面色如常,似乎早就知曉一般。
孟玥從自己中山裝的內層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遞給徐洛魂,語速飛快正色說:
“時間有限,外面的支援也並非萬全。”
“我先帶著了零師太離開。”
“老徐隨後給你上藥,和繁星一起陪你拖延時間。”
“至於後續救援,時間不定,你們見機行事。”
“最終在孟家大院匯合。”
了零乾裂臉上綻放一抹紅暈,宛如山茶花開,回應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語:
“我已決定還俗,請孟家主稱呼我為賈周氏。”
賈周氏,冠夫姓,所以……
三道詭異的視線,直直盯向了賈中華,那張蜈蚣臉,竟然泛起了羞紅。
賈中華咳嗽一聲,胸前鮮血又滲出幾分,故作正經:
“四月堂的堂中高手,大部都已被我調至成都,此地除了劉長歌之外,並無特別好手。但並不排除另有埋伏。”
一邊說著,一邊從胸腹貼身處取出一個小包裹,上面還有點點血跡,遞給孟玥。
“這是你們要的東西,裡面有人員簽押名單,行動方案以及金錢往來帳冊。現在交付到孟家主手裡。”
“我舍棄在青龍會的所有,唯一的條件是,請將婉萍安全帶離這裡。”
“我會一直停留在這裡,牽製四月堂的人,他們的目標是我。”
“但是院外,可能還有青龍會的伏筆,就要靠孟大小姐的安排了。”
孟玥接過包裹,直接塞進中山裝的內裡,貼身保管,旋即鄭重對賈中華施禮:
“晚輩既然敢踏足這裡,摻和此事,必然有萬全把握,青城派和峨眉派的支援,也都到位。”
“師,不。尊夫人,一定會隨著晚輩安全抵達孟家大院。”
說完,也不做停留,直接站起身,手持輕竹就虎虎生風地向門外走去。
賈周氏,同樣站起身來,向徐洛魂和葉繁星蹲了萬福,而非佛禮:
“我家先生,就煩請兩位施主照拂。”
不待兩人回應,賈周氏柔聲對賈中華叮囑:
“稍後請徐施主上藥,你可別怎怎呼呼的,要有禮貌。”
“別逞強,四十多歲的人,該服老就得服老。”
“多照顧葉施主,他就比你孫子大一點兒。”
“我走了,在孟家大院,等你!”
說完,縱身跟上了孟玥有意放緩的腳步,跟在身後,出了客房。
面對徐洛魂似笑非笑,葉繁星詭異的眼神,和張大合不攏的嘴,賈中華臉上掛不住,右手抬起,在空中虛撥了三下。
葉繁星在原世界的各種短視頻中見過此類手勢,大多出現在已婚蜀地男人身上。
面對老婆,這是“快走,快走,少開腔,這裡交給我,你放心。”
面對同性朋友,這是“小意思,小意思,丁點兒大的事兒。”
此時,葉繁星突然對眼前此人產生了強烈的認同感,之前的惡感全部消失,隻覺得是一個可以交流,可以隨意開玩笑的忘年交。
這種感覺來的匪夷所思,讓他自己都摸不著頭腦。
沒等他想明白,徐洛魂站起來走到賈中華身邊,賈中華配合褪去長衫,敞開胸膛,任由之前的對手在要害處塗抹傷藥。
此時,屋外傳來孟玥的嬌喝,吸引了屋內三人的注意力:
“我是灌縣孟家家主孟玥,了零師太是我帶來的客人,現在,我要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地帶她回去。你們安敢攔我,不怕在灌縣寸步難行嗎?”
聲音很大,傳的很遠,至少覆蓋整個政府辦公署,顯見是孟玥有意為之。
青龍會的四月堂,敢在這裡對地頭蛇孟家家主動手,第一個不答應的就是作為合作一方的縣長。
此聲過後,良久再無其他聲音傳來。
徐洛魂一邊上藥,一邊見賈中華神思不屬,猜到原因,開口勸解:
“只要出了這個院子,就是孟家的地盤。四月堂的眾多人手,又被你我,拖延在這裡。外面還有青城派和峨眉派的人接應,即便青龍會另有安排,左右不過是季度長老,或者龍頭老大親至。”
“但只要我在這裡,這些人的目標,應該都是我,而非兩個女流。所以安全問題,無需太過擔心。”
微微一笑:
“你這裡更需要我,這也是方道長和大小姐讓我出現在這裡的理由。”
說完,傷藥和包扎就已弄完。
賈中華有些神色複雜:
“當年天都城中,做夢都沒想到,會有一天是你給我處理傷口。”
徐洛魂微微一笑,似乎對此感懷不甚在意:
“造化不定,世事弄人,你我,都應有所明悟才是。”
賈中華默然。
徐洛魂問:
“方道長呢,他的計劃是否已經成功,還有沒有需補充的?”
賈中華平和回應:
“凌峰心力耗損嚴重,昨日從你們那裡回來,就堅持不住,一直沉睡。我也不便打擾,左右不過是動刀動槍,有我就夠了。”
徐洛魂點頭,沒有發表其他意見。
旁邊的葉繁星,從剛才開始就是一臉懵逼,傻愣愣地看著局勢發展,知道自己無關緊要,再加上孟玥的強勢鎮壓,一直閉著嘴巴。
現在頂頭大山走了,看情況又一時半會兒打不起來,就再也忍不住了,低聲又急又快地詢問:
“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一會兒事?”
賈中華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審視,然後滿意地點點頭:
“已經點燃內天地了吧?這麽短的時間,天資確實不凡。如此,這份薄禮倒也送得我心安理得。 ”
說完,他站起身,從房間一個櫃櫥裡,拿出一個盒子,遞給暈乎乎的葉繁星。
“你和我都是靈魂穿越至這個世界,同為一類人,加上之前我擒拿你的過錯,這份禮物,你收下,就當我的賠罪。”
說完,想一想,又補充了一句:
“還有交朋友的禮物!”
葉繁星一頭黑線,手卻不由自主地接過了盒子。
盒子不沉,也並不華貴,顯見準備之人,也沒有費心思在外包裝上。
打開盒蓋,內裡紅綢緞布,盛著一把帶鞘匕首。
匕柄是適合手指貼合拿捏的螺絲狀紋鋼,尾端鏤空一輪小小圓月,匕鞘是上等犛牛皮,防水防潮防火防割,土黃色的質感,也很符合小老虎一向風格。
現代,男人愛車,愛機甲。
古代,男人愛馬,愛刀劍。
葉繁星也不例外。
他顫抖著捧起匕首,右手握柄,左手持鞘,緩緩抽出。
一道潺潺的清泉叮咚之聲,輕輕漂浮在房間內,玲瓏作響。
葉繁星周身的氣,自行運轉起來,匕首的鋒刃部分逐漸清亮,仿若拭去蒙塵,重煥光彩。
匕首刃身,兩個漢字鐫刻其上,葉繁星頓時紅了眼眶。
賈中華在旁邊,幾許思念和惆悵:
“這是我在辛亥革命後,和婉萍隱居峨眉時,因太過思念而作,此後一直貼身收藏,尚未見血。”
“如今正好送給小兄弟。”
“記住,這匕首,就如同它上面的鐫刻。”
“叫做,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