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麽正兒八經地喊他,是不會有效果的。”
徐洛魂嘴角一陣抽動,如果可以,他確實不想和那人打交道。
猶豫半晌,他下定決心,為當前狀況做出最優選擇,閉上了眼睛,左手按著眉心的劍痕,開口說:
“那你來吧。你確實比我更擅長應付他這種人。”
兩人心意相通,共用一個身體,所思所想完全敞開,真實自然知道徐洛魂的想法,但還是確認道:
“你真的確定?要知道,身體交給我,我可不見得會還給你。”
徐洛魂悠然平和:
“與玄虛掌門一戰,我堅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不再畏懼你和血影搶奪身體,不擔心你們會破除我的不殺誓約,還有大小姐那裡看著。所以交給你,我放心的很。現在換成你們要小心了,我隨時會奪回身體的控制權。”
真實的聲音中,充滿了笑意,瘋狂放肆的笑意:
“哈哈,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我期待著你會為搶奪身體做些什麽,滿心期待當你睜開眼睛時,看見周圍一切被我搞得亂七八糟時的精彩表情。”
徐洛魂再無聲音傳來。
左手松開眉心劍痕,睜開眼睛,先是把背上的誓約取下,右手握住劍柄,仔細體會,真實良久才發出一聲感歎:
“實體的感覺,真棒呀!”
接著又深深吸了一口殘陽下的河灣濕氣,再次感歎:
“無心,你找的地方一點都不好,太潮了,呆久了肺裡面都要長毛。”
無人響應,無聲回復。
真實看著在夕陽下河灣處的枯敗地,那塊突兀展露的大石頭,臉上拉出一點點久別重逢的欣喜:
“無心,玩弄了葉繁星那個小鬼之後,你是怎麽想到在白紙巾上弄上癢癢粉,坑他和我的?”
石頭靜默不動。
真實也不以為意,兩手的手套還沒有取下,所以左手直接入懷,一陣摸索,掏出來那張加料的白紙巾,在風中一陣抖動後,捏在手裡,狀似要往石頭身上抹去:
“這癢癢粉的效果如何,我也不知道,要不請無心你來現場演示?給我開開眼界。”
一道光亮突然暴起,疑是銀河泄露點點光華,奪目無比,霎那間刺破了枯敗地的寂靜,一群野鳥受驚,嘶鳴著從隱藏處飛起,驚起一灘漣漪。
眼看著,光亮就要劃過真實的左手腕,誓約如同未卜先知,直接閃現了出來,就如同黑夜遮蔽了白晝,直接覆蓋住了光亮即將攻擊的區域。
“鐺”!
一聲巨大的聲響,震蕩世間,音波乘著今日喧囂的風兒,掃過天上剛剛起飛的野鳥,混淆了他們的感官,紛紛哀鳴著往下墜落。
運氣好的,在河灣流水處濺起一團水花,運氣不好的,直接與地面親密接觸,當場告別了短暫的鳥生,往生極樂。
音波還讓真實與石頭都是身體震顫,重心不穩,開始搖晃起來。
真實的左手,沒有刻意地捏緊紙巾,任由它拋飛了出去,在風中跳舞。
而石頭的搖晃,居然響起了劍吟聲!
是的,有劍在隨著石頭的搖晃,有節奏的吟唱,一搖一吟,一晃一唱。
短短兩三個呼吸間,隨著劍吟七聲,七道亮光驟顯,方向不同,角度各異,同樣絢爛無比。
他們有快有慢,有先有後,但卻詭異地在移動中融合到了一起,就好像先發者逐個等待後面的兄弟,共同組成了一道巨型的光亮網絡,齊齊撲向了身子還在搖晃的真實。
沒錯,雖然語言描述較為繁瑣,但光亮的速度其實快的驚人,真實連重心都還沒有調整完畢,光亮網絡就如同傾瀉的銀河水,奔騰到了眼前。
七星閃,劍凝光,霜寒天之上。
決死赴人間,問天涯,人斷腸!
面對如此絢爛的攻擊,真實強提一口氣,順著偏轉的重心,身子傾斜,而右手誓約如同靈蛇吐信,無鋒劍尖劃過一道玄妙軌跡,彎斜著正中光亮網絡的中心點,以一敵七,直接擋住了其前進的步伐。
“噗!”
就像劍尖刺中了鼓脹的氣球,漏氣的聲音暗啞傳來。
真實心中危機感,如針刺眼球般瘋狂翻湧,暗道不好,不死印法隨即催動至極致,左腳腳尖重重一點,向後飛退,竟是要在這種態勢下強行脫身,準備重振架勢,扳回戰局主動。
可惜戰場此消彼長,自己這邊戰略性撤退,多少有些狼狽,而對面則氣勢大盛,一道比之前更為閃耀的光華陡然生成,如流星般竟同樣擊中了光亮網絡的中心,將其肢解為七,七道明晃晃的光亮,殺人的光亮!
這七道團團圍繞最大也是最後的光華,形成了一個圓錐狀的鋒利劍鋒群,以無比驚人的速度,殺向飛速後退的真實,沿途之上,空間融化,生命滅絕,連聲音都被消弭,無聲又無息,只有璀璨的光華,彰顯它的可怕。
飛退的真實已經退無可退,他直接右手橫起誓約,用寬大的劍身作為盾牌,擋在身前。而劍身後,左手急捏九字真言手印中的內獅子印,激發體內氣門,輸出最大限度的精氣,抵在誓約上,增加防禦力,同時右腳再次踏地,繼續加速後退,拉遠距離。
也虧得他決斷反應,寧可陷入被動,也要抽身而走,為現在繼續努力爭取了時間,否則剛剛就已經被那璀璨如銀河的八劍斬中。
而現在,有了足夠的時間做準備,也就有了面對絕境,放手一搏的可能。
圓錐狀的鋒利劍鋒群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直直撞上了誓約。真實左手的內獅子印大發光明,在這殘陽余暉之地,綻放出了正午陽光的耀眼光輝,與對面的璀璨銀河交相輝映,雙方一時間陷入了僵持。
而真實,等的就是這樣可以喘息的機會,落於被動防禦境地的他,還有轉死為生,逆轉翻盤的手段,畢竟這就是不死印法的強項。
體內殘余氣全開,不死印法急速運轉,一點點吸納璀璨銀河中的氣,儲存起來,積蓄力量。
幾個呼吸過後,氣門傳來痛感,真實心知對方高度凝練的劍氣,自己能利用的已經達到極限,也不再強求,將其盡數逼往右手誓約,讓黒幽的劍身,同樣泛起了對面一樣的璀璨光亮,然後奮力向前一送,左手內獅子印勁力一吐。
左右同時發力,就像在銀河裡倒上了汽油,點燃火炬,然後瞬間引爆!
兩人交手的中心處,綻放出七彩斑斕的光輝,絢爛的顏色,竟在夕陽余暉中,渲染了天邊的晚霞,將紅雲潑灑成了多彩的長虹,委為奇景。
“蓬!”
同時巨大的音浪也再次響徹整個枯敗地,所有的枯枝殘草全部倒伏,為這壯麗絕倫的晚景,獻上自己的生命。
這次的音浪較之之前,更為恐怖浩大,真實也沒有做出抵抗,直接被震飛好遠,空中再次吐出一口鮮血,血液中帶著零星璀璨光輝,正是剛才被璀璨銀河侵入體內的凶猛劍氣。
不僅如此,暴露在誓約寬大劍身之外的肉體肌膚,都有被劍氣刺傷和切割的痕跡,一時間,兩隻手臂,肩腰等不太重要的位置,傷痕密密麻麻,鮮血滲出,沒一會兒就染紅了天藍色的長袍。
而對面的石頭,同樣在音浪下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石塊表面,突然如同波浪般起伏,然後兩邊一展,直接在風中飛揚起來,石塊下,是個身量極高的男人,他雖然蹲著,卻依然高大,估計整體身高比之徐洛魂高出一個頭左右。
他頭戴半高絲綢禮帽,左手拿著一把出鞘的長劍,寒光四射,明亮逼人,正是剛才斬出八道璀璨的武器,危險的武器。
而之前的石頭,其實正是身上的衣物花紋,他蹲在地上,雙手撐起衣物兩角,偽裝成了一塊大石。
衣物飛揚起來,又輕輕下落,仿佛沒有重力一般,此人雙手往袖筒一套,居然帶著長劍就反穿上了衣服,動作嫻熟至極,顯然經常如此花哨地穿衣。而外衣穿上後,衣物陡然變成了一件黑色中山裝。
半高絲綢禮帽,黑色中山裝,左手帶鞘長劍,最關鍵的還是那張恐怖的臉,瓜子臉,卻從左額頭到右頸下裸露著恐怖劍痕,斬瞎了左眼,切斷了鼻梁,分裂了嘴角的臉。
此人,正是之前襲擊孟家大院,三兩下暴擊葉繁星,使其昏迷,卻沒有造成重大傷害的怪人。
枯敗地吹來大風,他右手伸出,按壓在頭頂的半高絲綢禮帽上,避免被吹飛,聲音依舊時快時慢,讓聽者心中矛盾得想吐血:
“十余年不見,我送的禮物,喜歡嗎?”
一方白紙巾恰如此時,飄落在兩人之間,正是剛才真實沒有拿捏住而拋飛的禮物,怪人特意加了料的危險。在落地時,此方白紙巾,悄無聲息被一分為八,零落成泥碾作塵。
真實落地後,乾咳了幾聲,才理順體內躁動不已的氣息,聽了怪人怪異的腔調和語速,沒有半點不適,相當適應和熟絡地建議:
“喜歡,但是僅僅覆蓋面目,裝作已死,太簡單,一下子就識破了。”
“你應該先塗抹在身體上,再在衣服上做偽裝,最後以白紙巾覆面,如果有可以削弱心跳和呼吸的類假死藥物輔助,所帶來的絕望和悲傷,會更加濃鬱,效果更好。”
如果葉繁星在場,聽到真實如此建議,估計會直接拔出家鄉,衝上來大戰三百回合。可對面的不是正常人,是個怪人,反而大受啟發般的欣喜和高興:
“果然,還是只有血影你最懂我。我真的好恨,你為什麽要附身在徐洛魂的身上呢?如果在我這裡,我們倆一定都會非常愉快和幸福的。”
說到這裡,怪人突然話鋒一轉,語氣激昂起來,連原本時快時慢的語速,都不由自主加快了幾分:
“還是讓我殺了徐洛魂吧,把你解救出來,哪怕是個孤魂野鬼,只要有我在身邊,你就不會寂寞。”
長劍一展,眼看著就要一道明亮劍光,乘著此時的大風,再起波瀾。
真實急忙抬起誓約,橫亙胸前,做防禦姿態。他可是知道,眼前之人和自己都是瘋子,只是瘋的方向和程度不一,一個不好,對方是真的會毫無征兆暴起殺心,為了自己好而對自己下殺手。
口中也急忙岔開話題,引走對方注意力:
“還沒恭喜你突破桎梏,無心七劍終於斬出第八劍,確實相當不凡。”
怪人的注意力果然被這件他最為驕傲自豪之事吸引,嘴角裂開了,似乎是在微笑,可惜在他人眼裡,就像張開了血盆大口,要吞噬血肉。
“還得多謝你的那一劍,斬破了我的臉,讓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所以之後就斬出了八劍。”
“為了報答你,也為了討回這一劍之債,我主動申請了這次任務,來找你。”
“見面之後發現,果然,還是只有你,我最想殺的人,還是你呀!”
真實沒有理睬其話語中的瘋癲之意,也不像徐洛魂那樣,深究“任務”等情報隱秘。他只是微笑起來,笑容中平和又帶著一絲隱藏的瘋狂:
“哈哈,如此說來,當年我斬殺你的這一劍,雖然沒能殺掉你,但還真是辦了件好事,讓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好!”
“很好!”
“哈哈哈!”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對面的怪人看見他如此猖狂的暢懷大笑,也跟著大笑起來。一時間,兩個瘋子就如同小孩子一樣,相互比試著誰的笑聲更大,誰的笑聲更持久。
枯敗地久久不能恢復平靜。
笑聲持續中,突然真實的身影消失,下個瞬間,就出現在怪人的身後,誓約如同泰山壓頂一般,當頭劈下,速度驚人,毫不留情地想要將對手壓成肉泥。
結果怪人同樣消失,然後再出現於真實的身後,左手明亮光劍泛起一道白虹,貫穿前面真實的胸膛。接著毫不猶疑,反手拔出,就往左邊一口氣連續刺出三劍。
光華閃動,怪人前面的真實如同幻影消失,而向左邊刺出的流星三劍,叮叮當當地撞在了如鬼魅般出現的誓約寬大劍身上,卻無法阻止勢大力沉的橫掃。
“撕拉!”
誓約狠狠掃過怪人的身體,怪人再次消失不見,隨後居然從土裡冒了出來,像水中跳出的魚兒一樣,左手明亮光劍,以快到眼睛看不清的速度急刺真實,毫無防禦的腹部。
光亮入體,就像刺穿了薄薄的雲霧,毫無實體感。
“果然,不管是喜之劍,還是流光,乃至幻術,統統無用。無心,你還是全天下最克制我的人。”
真實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自始至終,他就沒有移動過位置,剛才的一切,都是兩人的氣,相互糾纏,相互影響所造成的感官幻象。
而結果,身懷不死印法,以幻術稱雄天下,睥睨當代的真實,棋差一著,輸的乾脆!
因為對手,正是最為克制不死印法,不受幻術影響的無心劍,薛無心。
既已無心,何來塵埃?
我本無心,與你何乾?
無快無慢,無生無死,
無心無念,無物沾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