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細娥抱著一個比她人還高的告示牌,放在新世界酒館的大門前,上面是黑板,清秀典雅地寫著幾個大字:
“今晚酒館有事,並不開放,酒客請回。”
放好此告示牌,乾細娥還仔細的在牌腳周邊,堆放了數量不少的障礙物,將告示牌牢牢固定住,以免被今天的大風吹落。
做完這一切,乾細娥滿意地笑了。那嬌弱稚嫩的小臉上,突然綻放的小花朵,就像冬日嚴寒中的一點小小燭火,微亮,但有光,很溫暖。
就連今日狂傲喧囂的風兒,也被其感化,在門前只剩下輕微的嗚嗚聲。
乾細娥輕步邁進了朱色小門,按照孟大小姐指示的要求,貼心打開雙門,做出一副歡迎貴客自行進入的態度,然後才像可愛的小白兔一樣,小短腿快速擺動,身體呈波浪狀起伏,一上一下的活潑著跳進了新世界酒館。
此時的新世界酒館,燈光全開,亮如白晝。
最中央的方桌上坐著兩人。
一個嬌小可愛,幹練的雙麻花辮懸垂胸前,掛著兩枚閃亮的藍色蝴蝶結,左右晃動,上下翻飛,特別活潑可愛。
另一人則有些搞笑,穿著全套小老虎服飾,但是臉上不倫不類地蒙著一層黑黑棉布,將臉厚厚實實的遮住,隻留下兩個靈動的大眼睛,向外射出悲憤的眼神。
就像人已經被一個真正的老虎吞進了口中,但腦袋卻卡在了嘴裡,想脫身而不能,又得不到一個痛快的無奈無助和絕望,讓人心生憐惜的同時,卻又莫名地想笑。
正是孟家家主,孟玥,還有他的弟弟,摧蛋俠葉繁星,幾章前不幸中了薛無心惡作劇的倒霉鬼。
乾細娥進來之後,先向孟玥行了一禮,有板有眼,恭恭敬敬地回稟:
“大小姐,告示牌安放完畢,朱門也已經大開。”
孟玥點點頭,以手指指自己這桌旁邊的位置,示意乾細娥坐下,然後轉頭對著自家不開心的弟弟,強忍住嘴角的笑意,問:
“繁星,還有什麽不適嗎?”
此時距離徐洛魂離開,已經過去多時。
孟玥在徐洛魂離開後,隻吩咐乾細娥照顧好昏迷的葉繁星,就進了主宅那間日常封閉起來的主臥,待了許久才出來,安排了酒館的今晚關門事宜,就等在這裡。
而葉繁星剛剛醒過來,就被一直守護在身邊的乾細娥一五一十地講述了後續故事。
得知自己已經被其余三人坦誠相見,還被乾細娥全身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小老虎當場就激動地要再次昏迷過去。
但隨後,他想要裝暈都沒有機會了,面皮上傳來一陣陣騷心的癢癢。
初始還不以為意,直接用手搓揉自己圓圓的臉蛋兒。沒想到,越搓越癢,到後面連英雄淚,鼻涕水,還有口中瀑布都來了,生生在小女孩兒面前,表演了一番涕泗橫流的社死名場面,才恍然醒悟,應該是敵人留下的“危險”和暗招兒。
於是葉繁星按照徐洛魂留下的提醒,直接用滾燙的開水,狠狠洗滌自己的圓臉蛋兒,最終成功將圓臉蒸熟成了紅蛋臉。雖然清除了癢癢,但兩頰嬰兒肥,還有額頭等面部肌膚,基本已經紅腫到不能見人的地步。
孟玥出來後得知自家弟弟的狀況,就友情讚助了一個可以遮蓋臉部的黑布,並讓乾細娥溫溫柔柔地將受到傷害的臉蛋包裹起來,好歹遮住已經熟透的臉。
最終一個蒙著下巴的小老虎,就形成了葉繁星的新形象。
因為清白身子無故被人看了去,摸了個遍,身心俱遭巨大重創的葉繁星,本不想坐在這裡,隻想躲在自己屋裡嚎啕大哭,任何人都不想見,尤其是自家姐姐和小女孩兒乾細娥。
但沒想到孟玥嚴令,孟家眾人今晚都必須坐在這裡等待貴賓,而不得不屈服,此時心情極差,且不想開口說話,隻想躲在角落無人問津。
見姐姐問話,嘴裡嘟噥了半天,仿佛舌頭在腫脹的臉裡面打絞,才模模糊糊地吐出一個詞語:
“還好。”
孟玥心痛無比的同時,還又好氣又好笑:
“怎麽,現在講不出來,待會怎麽跟人討價還價要好處?”
葉繁星聞言,登時精神大振,急忙追問,聲音雖然有些變形,但也算吐字清晰,完全不似之前的含含糊糊:
“姐,你知道是誰襲擊了我,把我弄成這樣的?”
孟玥看著葉繁星急切,又帶著怒火的眼睛,眼含笑意,調戲起來:
“怎麽,剛才還要死要活的,現在這會兒精神了?”
聽到孟玥的調侃,葉繁星氣急敗壞:
“姐!”
這聲姐叫的回腸蕩氣,充滿哀怨,孟玥瞬間憋不住,笑得花枝亂顫。旁邊的乾細娥,也是緊緊抿住嘴巴,還沒有多少肉的臉頰居然看得出來在抽搐,大眼睛裡有快活的水花在閃動,顯見忍得極為辛苦。
孟玥笑了好一會兒,極大舒緩了緊張情緒後,才一臉輕松地對其余兩人說:
“襲擊你的人,跟老徐有很大淵源,稍後等他返回,你可以仔細詢問。我說的貴客,是指引發這起事件的幕後源頭,我們要和他好好談談如何賠償你的損失。”
“對吧,孫先生!”
隨著孟玥話語的落地,一個身高與老徐相仿,國字臉,濃眉大眼,透著幾分慈祥,充滿書卷氣質的男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他身著藍色中山裝,十分得體,就好像這件衣服就是專門為他設計一般。
他的面容透著深深的疲憊,似乎久久未能休息,而他的面孔,葉繁星在前世見過不知道多少遍,正是民國之父,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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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馬河邊,枯敗地。
風吹得呼呼作響,卷著余暉橘紅的光芒,就像一團火焰在風中熊熊燃燒。
真實半跪於地,靠著誓約上,訝異地看著對面掙扎站起的薛無心:
“你還要打?”
薛無心頭上的半高絲綢禮帽奇跡般地依然扣在他的頭上,寬大帽簷下,只看得見裂開的嘴角,往外滴滴流淌著鮮血,身子搖搖晃晃,雖未明顯外傷,但很明顯,狀況並不好。
他張開嘴巴,還是那種時快時慢的語調: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真實瘋狂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感動。
過往的人生中,除了他主動告知的孟大小姐、小老虎等人外,其余人等都把他看成是徐洛魂,或者稱他為血影,這是第三位主動詢問他名字之人,還如此執著。
前兩位主動詢問名字的,一個叫做洛天都,他最尊敬和畏懼的存在,一個叫做顧雪緣,他最憎恨的女人。
他微笑著,人生中第三次被動回復自己的名字:
“我給自己取了個名字,真實。”
“真實?真實!”
薛無心口中喃喃自語著這個名字,重重點頭:
“我記住了。”
真實剛剛綻放出一絲笑意,就被眼前猛然爆發的一道明亮劍光凝固在了臉上。
薛無心竟在此時,閃身而至近前,左手揮動無心劍,再度發起了攻擊,直至真實的面目。
無心之人,出無心之劍,防不勝防,再加上其左手劍,角度異常刁鑽,人怪,劍也怪!
真實半跪在地,誓約杵在地上,來不及防禦,只能就地一滾,閃開了急刺而至的無心劍,但是這也讓他放棄了誓約,在戰鬥中赤手空拳!
當真實順勢起身的時候,臉色難看至極。
他不怪薛無心的出手偷襲,對方的行事風格就是如此的隨心所欲,出人意料,他只是責怪自己,實力下降太多,在至高之下的戰鬥如此吃力,最後還棄劍保命。
對於一個高傲自負的劍客而言,這樣的選擇,無異於放棄了自己的自尊和自負,這是他們自己萬萬不能接受的。
真實深吸一口氣,知道是自己被徐洛魂和血影影響,在霎那間做出了違背自己本性的選擇。
三種迥異的人格,三種不同的功法道路,終於在要命的時刻,暴露出了致命的缺陷!
薛無心奇異地停止了攻擊,他看了看真實,又瞅了瞅杵在地上,立在自己身邊的誓約,居然向後跳開,站在了自己發動襲擊前的位置,左手無心劍,還指了指誓約,示意真實拿起來。
真實的額頭青筋冒起,兩手緊握住拳頭,強忍著沸騰的怒火和眉心間就快壓不住的殺意,沉聲問:
“你什麽意思?”
此時,就連瘋子如他,也弄不明白無心之人的腦回路了。
薛無心一臉理所應當的表情:
“你的劍掉了,不能好好和我比試,所以快撿起來,我們再來!”
真實被噎住了,滿腔怒火不知該燒向哪裡。同樣與常人思維不同的他,已經明白了薛無心剛才的行事邏輯:
“我想和有劍在手完完整整的真實交手,所以你的劍掉了,就等你把劍撿起來,再打。”
理解歸理解,但是他的怒火卻沒有平息,反而越發旺盛。薛無心無意也無心,但是這對真實來說,卻是最大的羞辱。
真實不怪薛無心,怒火好不到他身上,那就燒自己吧,把自己燒成灰燼,連同屈辱一起,燃燒起來,提供更強大的力量。
對於一個劍客來說,洗涮屈辱的最好方式,就是劍刃染血洗霜寒,而血的來源,要不是對手,要不是自己。
真實瘋狂的眼神中,更加瘋狂,瞳孔突出,瞳仁緊縮,充滿血絲,已經不像人類該有的眼睛。
他緩緩上前幾步,右手重新握住了誓約的劍柄,緩緩拔出。誓約就像沉睡的猛獸,漸漸睜開緊閉的雙目,露出瘋狂猙獰的凶惡雙目。
“我只出一劍!”
他對著遠處的薛無心,緩緩開口宣布。
薛無心沒有開口回應,左手無心劍揚起,無聲示意,來吧!
真實已經不是人類的眼睛,死死盯著薛無心,就像無情的野獸,冷酷地看著自己的裹腹食物,冰寒而專注。
狂風吹動真實身上殘破的天藍色長袍,烈烈作響,如血殘陽傾注最後一絲光耀,給他披上鮮豔的戰袍,似火焰在燃燒。
他向前邁步,右腳踏出,踩在空處,卻穩穩停住!
薛無心眼神一凝,口中吐出兩個字:
“至高!”
真實繼續邁步,左腳前踩,依然在空處嚴嚴實實地站穩,此時他已經兩腳懸空虛浮於地面之上。
風更大了,已經平地呼呼作響,殘陽隱沒於遠處群山,只有縷縷紅暈從群山後射向真實,與他身上燃燒的火焰交相輝映。
是的,沒有看錯,真實的長袍上,開始燃起了鮮豔的火光,卻詭異的沒有灼燒任何實物,只是靜靜燃燒,跳動,然後壯大著。
真實繼續向前向上,仿佛踩著登臨上天的階梯,一步一步。每一步,枯敗地的風就更凶猛,他身上的火焰就更巨大。直到九步,真實的左右腳並行站到了一起,未再繼續向上。
此時狂風已經遮蔽了整個枯敗地,萬鳥禁絕,飛物難渡,只有呼嘯的風,在地面上空,圍繞著真實身上洶湧澎拜,猶如火山噴發的火焰,歡呼雀躍,載歌載舞。
真實冷酷地看著地面的薛無心,右手誓約緩緩舉起,舉過頭頂,直指蒼穹。
薛無心抬頭看著天上狂風與火焰環繞的真實,裂開嘴唇,似乎在開心地笑:
“能走九步嗎?可以,可以,哪怕有我的幫助,以非至高境強行駕馭至高,負擔不小吧。那就不等了,我們直接開始吧。”
說完,詭譎的一幕發生了,他的身影居然急速膨脹,很快就平行於與九步天上的真實,身上的衣物已然崩解,只有破布殘片掛在身上,而半高絲綢禮帽,卻依然穩穩扣在頭頂。
他的左手無心劍,綻放出璀璨的光華,光華漸漸張開,居然就像一把放大的無心劍,被握在巨人化的薛無心左手裡。
巨人最開始還面目有些模糊,遮住了一層半透明的黑幕,直到他停止生長,黑幕才漸漸消失,露出了薛無心那恐怖猙獰的面容,嘴角齒縫間還能看見鮮血湧動!
如果葉繁星在此,一定能認出,這,正是他噩夢中,代表災厄和不幸的惡意形象,如今,它在真實和薛無心的至高力量下,正式降臨世間!
巨人還能開口說話:
“因為你還沒到至高,借助你我氣神交匯,我共享了自己的至高之力給你使用。你演化自然界的狂風與殘陽余火,我顯化自身的巨人化,力量對半,各有絕招,正好公平。”
奇葩的邏輯,卻被理所應當,本該如此的語氣說出來,正常人都會無語,而在場的兩人,剛好都不是正常人,他們都是瘋子!
真實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半點借助他人至高之力而羞愧難當,不管不顧地將自己體內的所有,灌注進入右手高高舉起的至高,包含剛剛得自玄虛的至高感悟。
於是,火焰猶如生命一般,流動進入了黒幽的誓約劍身,枯敗地飛沙走石的狂風,也受到了吸引, 如被長鯨吸水一般,蜂擁著向著誓約劍身湧入。
誓約的劍身浮現斑斑裂紋,內裡熾紅一片,仿佛一顆不安分的小太陽,咆哮著準備裂解而出,毀滅萬物。而劍身外,開始有無色鋒銳顯形,那是一團激烈遊走的狂風,在劍身上圍繞內部的小太陽,不斷劇烈切割,滋咧作響,而且還在不斷變大,一米,兩米,三米!
這是天災玄虛的三十米風柱的完全縮小版,但是因為另有火焰的加持,威力同樣不容小覷。
此時的誓約已經完全被風刀和熾火所覆蓋,三米長的刃身上風在嘶鳴,火在怒吼,宛如神兵。
巨人化的薛無心看著眼前驚心動魄的神話場景,裂開嘴唇,張開微笑,左手巨大無心劍向前一刺,璀璨銀河一閃,分開天地,沿途毀滅一切,消弭一切,連聲音都無法逃脫,正是之前的無心八劍之第八劍!
面對分隔天地,終結萬物的一擊,真實嘴角綻開冰冷的微笑:
“九步風火斬巨人!”
誓約揮下,三米長的風火柱在萬籟俱寂,無聲無息的世界中,從上到下切割,正面迎上了璀璨銀河。
河水迸濺,星光閃爍,將天上凌空渡虛的真實層層環繞,洞穿身體上每一分照亮的地方。
風火爆發,席卷天下,把魁梧的巨人裹挾其中切割灼燒,炙烤著每一寸可以燃燒的碳料。
兩個人,誰都沒有擋住對方的至高一擊,生死未知,勝負難料!
殘陽隱沒,狂風消散,黑夜降臨。枯敗地,已成一片赤地,只有低低淺淺的河水湍流聲,靜靜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