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事啊!
王铖有些擔心,自己這師父怎麽忽然開始嘴臭起來了?
靜山道人被氣樂了,他質問道:“你是看不起我歸雲劍閣的傳承?”
玉鳶子淺笑一聲道:“歸雲劍閣傳承千年,那傳承自然令人豔羨。”
“可是傳承好並不意味著傳人好,不意味著會教徒弟是不是?”
靜山道人怒容顯現,他說:“你說我不會教徒弟?”
玉鳶子說:“看你那兩個徒弟的樣子就知道了,子垣去你那只會被你耽擱了。”
靜山道人說:“他們兩個如何不成了,具都學了我劍閣神劍,也白鶴更是已經度過練氣期進入了築基階段,這等修為還入不得你法眼?”
白鶴與雲逸也都露出了不忿的神色。
玉鳶子淡淡道:“修為不錯,劍閣神劍也很好,但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你還教了他們什麽?”
靜山道人稍稍意外,因為他有些不理解玉鳶子這問題究竟落在哪個點上。
靜山道人謹慎地給白鶴使了個眼神,讓這個令他滿意的弟子臨場反應一下。
白鶴了然,隨後站出一步坦然道:“玉鳶子前輩,我等畢竟還年輕比不得前輩這般博學,但劍閣傳承浩瀚如煙,晚輩相信將來必然會對陣、相、術等諸道都有所涉獵。”
靜山道人對白鶴的回答很滿意,他認為這很得體。
然而玉鳶子對著白鶴溫和地搖搖頭道:“貧道可沒問你這些,你是個很有前途的後輩,貧道相信你必然能夠掌握那些修行技能。”
“可是,你們除此之外可有讀書明理?”
白鶴愣住了,還挺茫然的。
而靜山道人則是被這他從未想過的角度給整了個愣神,隨後嗤笑一聲道:“我等修道之人,何須讀那些腐儒之作?”
玉鳶子平靜地說:“你可以把那些死讀書的或者以科舉為目的讀書人當做腐儒,但不能因此而否定著書先賢的智慧。”
“那都是在教人明理的寶貴思想,於我道家修行也是大有裨益的。”
“甚至在我看來,首先要教會弟子如何為人才好,否則只是傳了爭鬥之法就放出來所謂的歷練,著實有些不太負責任了。”
這明裡暗裡是把靜山道人師徒三個都給吐槽了一遍。
看起來玉鳶子這次的確是火大,靜山道人的行為已經觸犯他逆鱗了。
靜山道人冷哼一聲,忽然手壓在自身佩劍的劍柄上道:“看起來玉鳶子道友是想做過一場了?”
玉鳶子滿臉嘲諷地說:“武夫就是武夫,說不過就要動手……也罷,貧道奉陪就是了。”
說著也從衣袖中捏出了一把符紙,臉上帶著些嘲弄的笑容。
靜山道人看到這個笑容胸口極具起伏,可隨後又一聲歎息道:“我若真動手豈不證明了我真是個魯莽的武夫?”
“好你個玉鳶子,差點就著了你的道。”
實則他並不敢輕易動手,因為他雖然是金丹修為,對上這種底牌不明的老牌散修也不是很有把握。
散修們雖然絕大多數都沒什麽底蘊,可一些特殊的散修卻往往有著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
玉鳶子就是這麽個特殊的存在。
靜山道人稍稍一頓,隨後忽然一笑道:“玉鳶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麽狀態。”
“築基修者最大壽數可至兩百,道友理當不足百二之數吧?”
“可觀汝皮相,卻已經有老態龍鍾之感,當是早年出了什麽意外傷了根本吧。”
玉鳶子淡淡地反問:“那又如何?”
靜山道人說:“修者最怕傷及根本,道友這般怕是壽命都有損吧。”
“而我知散修一般喜歡逍遙自在,不像仙門修者需要為門派傳承考慮有收徒的任務。可若要收徒,則不是遇到瓶頸需要梳理印證就是壽命將盡想要留下傳承。”
“不知玉鳶子道友是屬於哪一樣呢?”
王铖愣了一下,他想起了玉鳶子先前有些不應該的急躁感覺,心就一直往下沉去。
玉鳶子不說話了,這一次的確是被靜山道人說中了。
靜山道人得意一笑道:“道友,你可想過自己的仙去之後,這孩子又該怎麽辦呢?”
玉鳶子說不出話來,這正戳中了他的軟肋。
王铖看向自己的師父,忽然道:“那又如何,師父引我入道便是天大的恩惠,哪怕發生任何事情我也不會動搖。”
玉鳶子反倒是想要說什麽。
王铖搖頭道:“師父,多余的話就不要再說了,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的。”
玉鳶子一下無語,有時候他真不知道自己和王铖究竟誰才是師父誰才是徒弟了。
他感慨一聲道:“也罷,為師的確時日無多,但三五年時間還是撐得住的,在這段時間裡就盡量把畢生所學都傳與你……以你的天資,三五年想來也夠了。”
靜山道人有些氣急敗壞道:“可笑!”
“王铖,都說人往高處流,他玉鳶子的傳承只能讓他止步在金丹之前,難道你就不想看看能夠直通元嬰的大道是什麽模樣的嗎?”
王铖很坦然地說:“那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對於我來說師父所傳的金丹大道就已經是很深奧很了不得的學問,在掌握這些之前也不必多說以後。”
這種坦然裡面透著的可不是愚鈍,其實是一種類似無欲無求、隨遇而安的心態。
或者說是:不執。
因為不執是以不迷,進而至剛。
靜山道人感慨道:“世間竟然真有如此不求長生法之修士?”
王铖坦然道:“哪有真正長生,此一路修行之道必然荊棘坎坷難走至極, 我可不想將此生所有精力都浪費在此處。”
“師父才教導我眾妙之美,我正要去體驗這諸多美妙……或者說,生是妙然,死亦妙然矣!”
他直言了自己的感悟,也就是他有死過一次的經歷才能說出這番感悟來。
而這番話對於玉鳶子來說,則是如同暮鼓晨鍾般在他腦際轟鳴一聲。
現在的玉鳶子,實際上就是處於這等生死邊界上。
王铖的‘生死皆妙然’本就源自《妙生寰宇明道經》的感悟,是以能夠一下點中了玉鳶子的道心,令他幾乎整個人都有種戰栗的感覺。
靜山道人也是驚愕,他本身就是金丹修為,自然能夠聽得出王铖話語中那暗含金丹大道的深意。
心中悚然之下也是深深地看餓了玉鳶子一眼道:“玉鳶子道友,貧道這次是真的羨慕你了……有此佳徒,夫複何求。”
這一刻,靜山道人似乎與心中的偏執和解了。
他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挺沒勁的,他隻覺得自己雖然金丹修為,可在王铖面前卻反而如同一個俗人。
或許出身宗門為了宗門利益沾染這等俗氣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可靜山道人的心中還是出現了一絲苦澀。
“白鶴、雲逸,你們有空可以常來找王铖,我希望你們能夠成為修行道路上的友人。”
臨走時,他給自己兩個徒弟交代了這麽一句。
雖然別的什麽都沒說,可靜山道人實質上已經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但並非是敗給了玉鳶子,而是敗給了已經完全不需要他教導金丹大道的王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