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來勾危欄說的話,難道動亂已經來了麽?那並不是紅色的雲霞,而是鮮血凝成?
范逾正在胡思亂想,卻看見林動地又走來過來。從自己身邊走過,並沒有搭理自己,只聽見他不斷地埋怨自己,“四十多歲了,為什麽連引氣成漩都辦不到呢?四十多歲了,為什麽一事無成。我真是個廢物啊,不配活在這天地間……”
范逾心煩意亂,也沒有當回事,這群傻子經常這樣胡言亂語。
“我真該死!”
“那就死了吧……”
林動黑著臉,背對著范逾走了過去。
范逾偶然瞥見林動地臉上的黑氣,腦中仿若有電閃,意識到了致命所在。猛然追了上去,只聽見撲通一聲,林動地已經撲倒在地了。
“不!”范逾內心怒吼,惶遽不已。
范逾心神大亂,又為情感所牽引,倏忽間,怨獸有複蘇的傾向。范逾顛蹶而前,一把抓住林動地的後背,把他翻轉過來。
入眼處,全是鮮血。
林動地的姿勢極為詭異,一手扶額,一手撫胸。鮮血……大量的鮮血,就從這兩個地方流將出來。
范逾強行壓抑自己,把林動地的兩隻手拉了出來。只見十個灰色的指甲,像是鋼刃一樣,彎曲鋒銳……原來,就是這十個野獸指甲一樣的形狀,鋼鐵一樣鋒銳的指甲插入了他的額頭和心臟。
詭變突生,范逾搖搖欲墜,喃喃道:“來了,終於來了……”
“哥哥,你怎麽了……”巧姑娘望著范逾煞白的臉色,急忙幫他拭去臉上的虛汗,也很受驚嚇,最後聲音都顫抖起來。
“來了,動亂來了!”范逾望著天邊那醜陋的血痣,怨獸即將複蘇。
“什麽動亂,哥哥,你不要嚇我……”巧姑娘發覺范逾抖動得厲害,忍不住哭了起來。
林動地還沒有死透,邊上那一個屋子裡面又吵罵指責的聲音傳出來,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怨毒。
“咱們七人來到這裡,他們都引氣成漩了,你還是沒有動靜,真是廢物!”
“是啊,我是廢物!”
“廢物有什麽用呢?”
“是啊,廢物沒有用!”
“既然沒有用,還活在世上作甚?”
“是啊,活著幹什麽呢?”
“不如去死吧。”
“是啊,不如去死吧。”
“那就去死吧。”
“死吧死吧。”
“我也是廢物,我也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你死了,我跟著死!”
“死吧,死吧,一起死……”
……
明月之下,一切都呈出慘白之色。這兩人又如怨鬼泣恨,不由得讓人毛骨悚然。
范逾瞳孔放大,掙脫巧姑娘的手,飛身破門。然而,已經晚了,這兩人已經倒在血泊之中了。
范逾此時再也不能忍耐了,發出尖銳的嘯叫聲。
巧姑娘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腦中猶如炸雷不斷,她勉強撐著自己的身體跑了過去,可是身體又不聽使喚,真是每一步都大汗淋漓,仿佛被人禁錮了。好不容易移到范逾身邊,見范逾還活著,立即一把抱住他。
巧姑娘口中嗚咽,雙目流出長淚,“哥哥,你怎麽了,你別嚇我!”
范逾猛烈吸了一口氣,以手捫胸口,道:“我沒事,你別害怕!”
“哥哥!”巧姑娘抱得更緊了。
范逾已經把兩人翻轉過來了,如同林動地的死法一樣。都是十根野獸般的、利刃般鋒銳的指甲,插入神庭和心臟之中。
“咦~”范逾剛叫了一聲,胸中塊壘消了不少,因此鎮定起來。
流滿一地的鮮血開始冒煙,緊接著開始沸騰,猶如有人用火在燒一樣。非常快捷,鮮血已經在蒸騰了,極快……
“血祭眾生,神器歸主!”范逾長歎。
范逾道:“你在這裡,我去附近的村子走一趟!”
“哥哥,你別去,我要你陪著我。”巧姑娘膽敢不敢放手。
“大動亂已至,我要去看一下!”范逾掙脫巧姑娘。
巧姑娘聲嘶力竭,要求范逾帶她去。
范逾道:“我會回來的!”
不理巧姑娘的阻攔,飄身而起,衝下山去。
須臾,巧姑娘又聽見長嘯之聲。
她害怕極了,卷在角落裡哭泣。
月色慘白,萬籟俱寂。
此時,竟然聽不叫任何蟲鳴鳥獸。
仿佛,它們也瑟瑟躲在陰暗的角落裡,不敢出聲。
范逾凌虛踏步,在草木之上行走。
夜色之下,掠過了一個又一個村子。
宛如人間煉獄,所有的人都瘋了。
兄弟之間、姐妹之間、父子之間、夫妻之間……凡是不能引氣成漩的普通人,他們神情猙獰,眼吐而出,上下嘴唇都翻出,露出慘白的牙齒。特別是十指,全部長出灰色的獸甲,張牙舞爪。
空氣之中,似乎還留有他們彼此怨恨恚憤的吵罵指責聲。全是雞毛蒜皮的極小事情。或者女人嫌男人不關心自己,或者男人嫌女人一點也不溫柔。或者子女嫌棄父母沒本事,或者父母嫌子女不理解父母。或者指責對方連勞力、苦力、牛馬的資格都沒有,賺取不了元石,得不到白蓮丸,不能培育下一代……
就是這樣極小的事情,都要至對方以死地。如獸的指甲,彼此插入對方心臟和神庭之中。
范逾走遍了這周圍的村子,幾乎家家戶戶都是如此。
怨獸終究是醒來,健碩狂暴,充滿著澎湃的力量。范逾眼睛變得血紅,口中桀桀桀連聲。
千家萬戶,血流成河。
血祭眾生,竟如此酷烈。
鮮血流遍了每一寸角落,屍體充斥著每家每戶。
大地燃燒了起來,把鮮血蒸騰,化而為霧,飛向天邊。
那一朵黑痣變得越來越大,所有的血霧,都以其為中心,聚攏而去。血雲遮蔽半邊天,連慘白的月亮都變得鮮紅起來。
天地降下怨恨,又仿佛是從人的心裡長出來的。長出來的不僅有怨恨,還有十根獸指甲,殺死彼此。
禽獸哀鳴,草木失色。
血祭眾生,十室九空,果然是慘烈之極的浩劫。
血雲高懸天邊,巨大炫目。
它注視著眾生,眾生也注視著他。然而,豐州、虔州眾生之中的普通人都死絕殆盡了,剩下的都是修真之士。
若說普通人之中有幸存者,恐怕是嬰兒和幼童了。他們初萌於時,天地也不忍奪其性命。然而,這些幼小的生命,又能獨自生存多久呢……
鮮血已盡,聚而為雲。
如同一塊瘡疤,它無情的注視著眾生,也似乎在嘲笑天地。不該,讓這麽多人死去。普通人一生辛勞,可是遭逢大難的偏偏又是他們,天道多麽不公,是以嘲笑之。
金羊門中,綠荷姑娘眼中流出血淚。
在一個有限的范圍內,她可以靈知一切。
這種慘狀,堆疊在她眼前,她受不了了,痛徹心扉,肝腸寸斷。
明月大驚失色,趕緊給她拭去血淚。
綠荷哭道:“世道何其艱危啊,可是救世主卻還沒有出現!嗚嗚嗚……”
生命之中,傳承的秘密,許多隨之而去。仿佛,這些生命,他們的喜怒哀樂,也不曾存在過。
明月緊擁著綠荷,不斷撫摸她的玉背,不斷地低聲安慰。他對這個世界,是否存在救世主持懷疑態度,輕聲道:“或許,這就是普通人的宿命吧!如泡自生自滅,如草自榮自枯……”
綠荷姑娘血淚已乾,此時流出清淚,哀歎道:“泡影自生自滅,草木自榮自枯,這原本就是隨其性。可這麽多普通人的生命,並非他們自己死去的,而是被人有意剝奪了。”
“是誰呢?”
“當然是神之殘余。”
明月驚道:“神佑世人,為什麽會這樣。”
“神之殘余,已經不是神了。神已經沒有了,還怎麽保佑世人!”
明月哀寂,綠荷沉滯。
自林動地死時開始,血祭持續了九日九夜。
幸存者,心裡不再生出怨恨,十根手指也不再獸化了。大地上的老鼠,也驟然減少,憑空多出來的已經全部消失了。 這些都是怨鼠,借怨而生,又播撒怨氣於世間。
抬望眼,天邊那血色的雲朵還懸掛在那裡。
天地間恢復了本來的顏色,只是這血雲形狀為之一變,變成了一把巨大的血色長刀。
五宗的耆老們都出來,他們知道,這是神的武器,神器白虎刀。五宗十門、四大家族,全都戰戰兢兢。特別是熊家,如喪考批,如臨末日,因為這一把神器就是他們的。忽而,從地下破土而出,飛向那一朵血雲……
血刀不斷幻化,最後穩定住了形狀,也變得清晰無比。
巨大的刀柄和刀身這件連接一個虎頭,刀身從虎頭裡長出來的。
嬰兒啼哭,喧成海洋,長刀從天邊墜落,不知去向。
……
范逾踉踉蹌蹌,這一次的震撼,在此一生之中最烈。
眾生真如野草,還不如野草。
范逾憎恨神之殘余,不應為了得到自己的武器,就血祭眾生。范逾忽然之間,對仇恨也釋然了許多,此時並不想著去復仇了。或許,宋燃說得是對的,修真路漫漫,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不要停駐,必須要走得更遠更高……
否則,命不如螻蟻。
浮身高高在上,獻祭蒼生。
范逾對他們充滿了鄙夷、唾棄道:“什麽神之殘余,什麽神佑世人,收割凡人,呸,我鄙視你們!可見是邪神!”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渴望,范逾希望自己是真仙。若是真仙,可度越世間,超脫浩劫。
若為真仙,當能剿滅這些邪神,造福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