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逾的力量如果是巨石,那麽對方卻如同江河一樣。
巨石入江河,不過濺出幾滴浪花而已,難道還能對其造成傷害麽。即便是偶有動蕩,也會立刻恢復平靜。竭盡力量的幾拳,也不過是幾個小水滴,淹沒在江河之中。
恐怕,任何普通的攻擊,對他都沒有效果。范逾倒吸一口涼氣,那些異螺應該有許多都是死在這個關鍵的地方。異螺有成仙之姿,力量絕對是足夠的,絕不弱於自己。然而就是這樣的人,那麽多都拳被李殘刀殺了。
這樣的消解之力,是極其恐怖的。力量完全沒有勇武之地,隨之而來的就是自我否定。人一旦自我否定,危險就會接踵而至。如果找不到新的肯定,就永遠沉淪乃至於滅亡了。
范逾需要時間,思緒飛旋,問道:“我的力量擊打在你身上,全被被你的江河血脈消解了?”
“然也!”
“那我的攻擊不能奏效了?”
“或許也能奏效,你是豐州第一,應該可以想出辦法的。”
此時此刻,李殘刀是自負的,是豪宕的。他不急於進攻,享受著這樣的時刻。
范逾把自己的所學,重新過了一遍,可還是找不到製勝的方法。不知道,這樣的戰鬥如何繼續。現在的頭等大事,不是破解對方的消解之力,而是首先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流光已經在殘器的刃上流轉了,李殘刀蓄勢待發,問道:“你還打不打,你不打就換我了。”
范逾遲緩又凝重地點了點頭:“你來。”
李殘刀一刀劈斬出去,如同煙花爆射,沒有任何可以躲藏的縫隙。沒有生的出口,隻余死亡的墟墓。范逾如果還手,以攻對攻,後續還有生的希望。然而,范逾沒有還手,也沒有激發出護佑。
“不可思議!”黃耕搖頭。
薛少孤也不能理解,為什麽范逾不釋放護佑。即便是不釋放護佑也要還手啊,就這樣的垂手等死麽?既然是這樣,何必還要來弱水宗,還要出頭呢。
眾皆不理解,這樣的戰鬥,的確是他們所看不懂的。
范逾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任何時候都不會。之所以護佑不生,那是因為范逾認為還不到時候。玄黃生長術是從生死之中流淌出來的,范逾不需要任何刻意,自然而然就出來了。
范逾感受著玄黃生長術的精細幽微,期待著它再立新功。然而,殘器可以實化,在一定的范圍之內,沒有空間的限制。范逾的玄黃生長術想要加之於殘器之上,卻也辦不到。
李殘刀一刀甫出,七刀緊隨,不分軒輊,如同八個人同時進攻,從四面八方向范逾進攻。每一刀砍出,虛空濺射出赤紅色的水花,嗤嗤聲響,把空氣都灼燒得沸騰起來。溫度極高,猶如方出爐的赤紅色鐵水
這就是火螺之法了,竟可以以器載法。
布濁練有獨特的術法,導致眼睛渾濁。他以前並不叫這個名字,後來才改的。此時,火焰映射在他渾濁的瞳孔之中,他震驚萬分,“異螺之法竟然可以以器載之,真是不可思議。”
不僅是他,哪一個又不震驚呢?
整個豐州,異螺之數殊為不少。可是,誰也沒有用兵器來載動異螺之法的。
烈原跟著道:“殘器本是神器,為我獨尊,不允許任何力量加諸其上。可是卻能承載**,真是匪夷所思。”
這裡的人是屹立在豐州絕巔之上的,連他們都看不懂。可想而知,李殘刀是多麽難以想象。
每一刀,都在虛空濺射出火花,瑰麗且詭異,看得人神魂都要迷失。每一刀都是以器載法,完美無瑕。李殘刀的刀法,已達無人之境,天下沒有人能追尋其蹤跡。
大刀門的門主,掩面自慚,微有泣聲。
這八刀連成一個成體,形成了一個錯落有致,又不可分割的‘場景’。范逾的五感變得遲鈍起來,不過施展起玄黃生長術依舊沒有任何滯澀。此術雖為外來,可卻是從他生命的深處流淌出來的。假以時日,如果把元神鍛煉至完美無瑕,必定會爆發出驚天的力量。
八刀間不容發,雜遝紛呈,看起來亂,卻又有章法,形成了‘場景’,把范逾包括進去了。
無解,無解的進攻!
李殘刀不僅防禦無解,進攻更是無解!
井底之蛙,殊可悲也。
如今,能趴在井沿上看一看,才知道外面世界的廣闊。
然而,卻令人更加難以接受,仿佛心都碎了。還不如呆在井底,那樣小小的幸福,卻也可以在狹窄的空間之中蕩漾,凝結,感動著彼此……
李殘刀的攻擊雖成場景,然而畢竟不是場景。范逾不是樹木,並不是不可以移動的。范逾硬生生把其間微小的縫隙擴大,遊走其間,進退趨避若神。
八刀對八拳,李殘刀不肯再多砍一刀。仿佛多砍一刀,就是佔了便宜一樣。他攻出八刀,立即收刀凝立,盡顯刀王風采。
范逾如泥塑木雕,身上有血涔涔而下。
苗見世心頭劇震,因為他感覺不到范逾的任何生機,“難道……”
所有人都擔心起來,他們如何能看見范逾的進退趨神呢?
柏長青真以為范逾死了,他竟小聲啜泣起來。
在鐵拳門的幾個月,他和范逾相處的極為愉快,認為范逾是修士之中的異類。每每談話,都可以卸下包袱,不用那麽正經,愉悅無比。那種氛圍,才是真正的修真氛圍。他立刻喜歡上了他。此時,范逾身隕,柏長青情難自禁。
柏長青雖年老,卻如孩子一樣哭了起來,“這樣的修士,天也要毀滅他嗎?”
布濁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也是哀傷。畢竟,人是自己下的命令請來的。如今,死在弱水宗,殊難向豐州交代。
如果說所有人都相信范逾死了,包括李殘刀本人都似乎覺得范逾已經死了。那麽在這裡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一個人不會相信范逾死亡,那就是薛少孤了。
因為,在沒有看見范逾的祖靈護佑之前,范逾是一定不會死的。薛少孤知道,沒有人能舍棄自己最強的不用。李殘刀並不能對范逾形成碾壓,所以范逾一定沒死!薛少孤自信自己的判斷,一直諦視范逾,不移分毫。
薛少孤目光晱晱,諦視良久,也確實發現范逾的生機消失了。然而,他還是堅信,范逾定然是以玄黃生長術消解了自己的生機,使之不外露,用來麻痹敵人。
范逾死了,可是卻沒有倒下,仿佛是澆築在葫蘆峰上一樣,跟葫蘆峰連成了一體。李殘刀正準備轉身,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你的對手是我!”
李殘刀並不轉身,因為這一位年輕人還不值得他轉身。
薛平來了,弱水宗唯一幸存的異螺者。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匯集在他身上。
似有不解,難道是一個傻瓜?如果不是傻瓜,何以在這個時候出現?連豐州第一的范逾都死了,再來人不過是枉死罷了。
柏長青剛還在為范逾的死亡哭泣,此時忽然怒而大叫:“你幹什麽,不要命了嗎?趕緊回來!”
李殘刀卻道:“來了,就不能走了,豐州不允許異螺存在!”
“死得其所,可也!我今天就要為異螺者正名!”
“你正什麽名,你趕緊過來,你不是他的對手!”柏長青再一次大叫了起來,幾乎要衝上葫蘆峰,被布濁硬生生按住。
李殘刀笑了,仿佛聽見了非常好笑的笑話,嘲諷道:“我到要看看你如何為異螺者正名。”
“異螺者不低頭!”薛平只是短短地說了六個字,慷慨悲壯。
任誰都知道,薛平是故意尋死。
他隻身赴死,只是為了證明異螺者不低頭。
江風吹拂,江雲明黃,馬上要下雨了。
薛平一身青色得羅,交領寬袖,風自他腋下灌入。整個人都膨脹了起來,仿佛是一座矗立的墳。頭上的綸巾隨風蕩曳,如同一面旗幟,發出獵獵聲響,這是異螺者永不低頭的旗幟。
范逾是否已死,李殘刀還不能百分百確定,因此他也一直在偵視。不放薛平突然出現,打斷了他的感知。大為惱怒,惱怒薛平出現的不是時候,竟然敢打擾屬於他的戰鬥,找死!
李殘刀忽然反手一刀,這一刀沒有任何征兆,仿佛是他整個人,突然化成了一刀。
一刀砍向薛平,隨意一刀,圭端臬正,非刀王不能擊出,堪稱刀法典范。
薛平是赴死,可是也要展現出自己的輝煌!他早已做好了準備,大地之力如開了閘門的洪水,外在的元氣海,以及氣流化成大蟒環繞,護佑猙獰,眩人耳目。
異螺訣別士,當為大訣別士,非同小可,可以站在豐州的高處。薛平整個人往後飄去,既輕盈又充斥著無以名狀的力量,是修真之士終生難以到達的境界。
然而,薛平的退卻或者說是躲閃,卻很是詭異,不是常理的狀態。詭異到人們認為不可能,因為薛平的飛出,仿佛是躺在地上一樣,橫橫的飛出。
這樣的飛出,遠非最佳的選擇,甚至說得上是愚蠢。要知道,對手可是李殘刀,三百年前的豐州第一人, 此刻又是從易水逆渡而來的海客。
薛平的力量當然足夠,還能以精巧駕馭狂暴,境界非常之高。然而,他根本看不見李殘刀那一刀是如何出擊的,甚至懷疑那一刀是不是李殘刀擊出的。
這一瞬間,秩序崩潰了,悲壯變得可笑。
既然如此,又如何為異螺者證明,這難道還不可笑麽?
薛平可是訣別士,竟然連李殘刀是如何出手的都不知道。可見李殘刀的實力之強大,已經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了。
薛平當然也精通玄黃生長之術,而且學習的是完整的術。但是畢竟是外來的,遠不如范逾從生死的深處流淌出來的。因此,他的玄黃生長術差范逾太遠了。
這樣的戰鬥,一絲一毫的瑕疵,都會被無限放大。
葫蘆峰上,殘刀之前,唯有等死。
然而,薛平將死時,隻覺得自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拉住,在空間蜿蜒前進。這一股柔和的力量,比風還要小,如同暖日使自己的軀體微微發熱,卻不可抗拒。
救走薛平的正是范逾。
諸宗門之主,掌聲雷動,范逾果然沒死。
然而,范逾還是力有不逮。他竭盡全力相救薛平,但還是只差一點點,這一點點卻是致命的。
薛平的額頭,出現了一條細小的血線,筆直驚人。江風從這一條血線之中灌入,把薛平一分為二。
范逾忽然感覺到手中一輕,右邊一片的薛平貼著自己手中左手的一片薛平滑落,髒腑、鮮血一起湧了出來。
“不!”柏長青大叫,從虛空顛蹶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