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胡同即使是白天,也能看見鬼魂到處飄蕩。
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理,騶山棋一總算理清了生死胡同的規則,盤點了現有的鬼魂數量,滯留的一律抓了出來,該投河的投河,該輪回的輪回。
後掌死後,靈兒和后宮諸事雖由不笑夫人管理,但她清冷慣了,不願接後印,陰間事務依然處於無序狀態。
緞君衡不知何故,留在苦境不回。
棋一苦等多日,等不到緞君衡回來,決定自己先查輪回道。
以防萬一,她留了一封書信給緞君衡,接著將一隻陰鬼縛於書桌上,再起咒術:“陽九陰六·旌旗寄命,喝~”
一點靈識從自己的魂魄分出,留在陰鬼身上。
隨即,棋一飄飄蕩蕩地,隨一群魂魄行至輪回道,道路盡頭,浮現出一個閃動幽暗光芒的入口。
前面的魂魄行至入口處,便被光芒捕獲,自動飛了進去。
而有幾隻魂魄則被光芒推了出來,這是被判為罪大惡極,不予輪回的鬼魂。
棋一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罪大惡極,她深吸一口氣,走到入口。
光芒乍亮,將她拉進旋渦。
等棋一再睜開眼時,已到了全新的世界,這是一片灰蒙蒙的空間,頭頂是灰蒙蒙的天穹,沒有太陽,沒有星辰,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
兩邊同樣是灰蒙蒙的高山,沒有樹木,沒有色彩。
山之間的路不算太寬,也不算太窄,隨著山勢無盡蜿蜒。
前面有十幾隻鬼影,稀稀拉拉地往前走。
棋一緊走幾步,追上他們,跟著一起走。
不知走了多久,路邊忽然出現兩名差役打扮的鬼,長得極為高大,兩張鬼臉一紅一藍,都刺著看不懂的紋路。
“停下,等人。”
“滿了五十再走。”
一種無形的力量,迫使棋一和這些鬼魂都停了下來,站在路邊等候。
有隻鬼生性活潑,面對鬼差也不怎麽懼怕,熱情打聽起來:“鬼爺,咱們這是去地府嗎?”
紅臉鬼差鼻子哼了一聲:“地府?早得很。”
“那是?”
藍臉鬼差好心答道:“這是業山,從中陰界過來的鬼,先經業山,把這一生的業都拋在這裡,否則無法渡過罪海。”
“罪海又是什麽?”
“過業山,渡罪海,脫去罪業,魂體才能變得輕如鴻毛,進入泥婆暗界,再到無間地獄。”
棋一暗暗將鬼差的話傳回生死胡同的陰鬼身上,如果她回不去了,緞君衡可以讀取陰鬼中靈識的記憶。
問話的那隻鬼想必是個話嘮,繼續追問道:“泥婆暗界和無間地獄又是什麽?”
紅臉鬼差不耐了:“你一個新鬼問這麽多做什麽!”
那隻鬼雖然話多,膽子卻小,被鬼差一喝,立刻哭了起來:“嗚嗚嗚,我與我家娘子好端端在路上行走,忽然山體滑坡,把我與娘子都埋了。”
邊上有鬼插嘴問道:“好端端的,山體怎會滑坡?”
“是兩位絕頂高手在此比試,一人一掌,把山體震塌了。”
“你也死得太冤了。”
“鬼差大哥,我想尋找我家娘子的下落,可知在哪裡能找到她?”
藍臉鬼差見他可憐,指點道:“要找人,只能在泥婆暗界,過了業山,渡了罪海,就是泥婆暗界,鬼魂允許在那裡停駐。”
棋一暗生疑惑,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鬼差大哥,我們不是去輪回嗎?為何還能在半途駐留?”
藍臉鬼瞟了她一眼,並不作聲。
反倒是紅臉鬼差又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人間多少王,地府就有多少神,各管各的山頭,把所有山頭拜完也不一定能輪回。”
“噓~~老三你又亂講。”
紅臉鬼差立刻閉嘴。
這時,正好聚齊了五十隻新鬼,兩名鬼差讓大家排好隊,兩鬼並列而行,像趕羊群一樣,趕著這些鬼魂上路了。
棋一看著兩旁的業山,天無盡頭,山無盡頭,業也無盡頭。
不知經歷了多少年月,更不知經歷了多少人鬼,才能將這座山堆得如此之高。
灰蒙蒙的世界,毫無變化的景物,走著走著,便忘記了時間。
等到一片血海出現在眼前時,棋一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地間終於有了顏色。
五十隻鬼魂脫去了業,大部分變得呆滯了,就連那名想尋找娘子的話嘮鬼,此刻也是兩眼迷茫,一聲不吭。
紅臉鬼差的胸前掛著一隻骨哨,他拿起來放到嘴邊吹了幾聲,隨著尖利的哨聲,血海浮現出一艘木舟。
木舟劃到岸邊,將這些鬼魂接上船艙。
劃船的是一名綠臉鬼差,刺著同樣的紋路。
幾名鬼差顯然是認識的,藍臉鬼差笑呵呵問道:“老五,聽聞老大要升職了?”
綠臉鬼差傲然回答:“咱們兄弟在業山、罪海服役千年,且不說功勞苦勞,單就這片罪業修煉而成的道行,拿到泥婆暗界足以與那四大諸侯並肩。”
紅臉鬼差相當讚同他的觀點:“老五說得對,這次泥婆暗界的王請老大過去,至少要封個諸侯。”
隨著業的剝離,鬼魂們的靈識也漸漸殘缺,因此三位鬼差放聲討論,絲毫不知道船上還有一隻清醒的鬼。
棋一聽得暗暗心驚,沒想到輪回路上如此多的彎彎繞繞,難怪武君說輪回體系有問題。
可惜,接下來的時間,三位鬼差都在吹噓自己的老大有多英勇,泥婆暗界的諸侯有多無能,又暢想一番自己兄弟入了泥婆暗界,要如何享受鬼生。
木舟在無盡的血海上漂著。
隨著時間的流逝,木舟漸漸下沉,罪海的血水離船舷不到一指高低,隨時都有舟翻鬼覆的危險。
三位鬼差似乎視而不見,依然聊得口沫橫飛。
棋一俯首去看血水,只見水濃稠得像湯汁,湯汁中竟然漂浮著數不清的骸骨。
是陰骨。
所謂陰骨,便是死後以某種力量,將鬼魂再轉變為生前的狀態,有血有肉,不過血肉皆為陰力塑造。
這片血海大有玄機。
三位鬼差終於說到了一絲有用的信息:
“老五,現在送來的鬼魂,翻船的多嗎?”
“十之一二,伱們這支隊伍的執念很輕,離海水還有一指的距離。”
“不翻船,咱們兄弟吃什麽喝什麽,前些年送三船翻一船,那才吃得爽快。”
“桀桀桀桀桀,老大對外說是罪海,其實罪海真正洗的是執念,只要是人,哪有不生執念的。”
“都怪苦境太和平了,沒有戰爭就沒有血饗,趕緊打起來吧!”
藍臉鬼差忽然低聲說道:“並不是苦境變和平了,而是死人中含有惡罪的更多,都跑去了中陰界的泥犁森獄,所以輪回道的鬼魂變少了。”
“咦,你怎樣知道的?”
“老大在中陰界有臥底,那名臥底臨死前把消息傳給我的。”
“有罪的鬼魂多了,無罪的鬼魂少了……苦境真有趣。”
就在棋一漂流罪海時,帝如來超渡完一隻三頭惡鬼。
這隻惡鬼依附惡髒坑數百年,雖畏懼惡髒坑深處的聖龍氣,不敢靠得太近,卻也吸食了不少坑外的生靈殘魂,成了一隻擁有巨大鬼力的首領。
趁著佛鄉侵略中陰界,這隻惡鬼跑了出來,四處吸食人類與低階鬼魂。
不料被緞君衡發覺,惡鬼不得不越過絕境長城,跑進泥犁森獄躲避。
剛進泥犁森獄,便是一道佛掌拍來,將惡鬼拍得暈頭轉向,等他清醒時,發現自己被困在無數佛經之中。
輕柔的誦經聲,在耳邊不斷回響,惡鬼卻如萬道酷刑入體,淒聲痛呼。
這樣的誦經一直持續著,漸漸地,惡鬼的頭少了一隻。
又過了很久,惡鬼的頭再減少了一隻,變回正常的人形。
“大師,可以饒過我了嗎?我真的不想再聽大師念經了。”
“若你聽吾誦經,不再覺得痛,不再覺得懼,不再覺得苦時,吾便放你出來。”
“啊啊啊~”
惡鬼依然覺得痛,覺得懼,覺得苦。
……
終於某個時刻,惡鬼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竟然在誦經聲中睡著了。
“大師,大師,你再繼續念經吧,我睡得好舒服,數百年沒有這樣好睡了。”
“吾為你誦經三千六百遍,你脫了惡形,斷了罪心,此時是你吾緣盡一刻。”
惡鬼眼前一亮,四周不再是佛經,而是隱隱熟悉的房舍與街道。
這裡是生死胡同。
惡鬼向著泥犁森獄的方向鞠躬致謝,轉身走向輪回道。
“好友,恭喜你又超渡了一名惡靈。”
羅喉讚歎道。
緞君衡給他發了一張中陰界的通界令,現在出入方便多了,不用再砍地界。
此刻的帝如來,因長久的靜坐,與身下的森林幾乎融為一體,僧衣落滿了殘葉飛花,蟲蛻鳥糞。
甚至肩膀上,長出了一株野草,開著不知名的小白花。
“武君,非吾渡他,而是他渡吾,這隻三頭惡鬼給吾增長了不少願力,貧僧受之有愧。”
帝如來伸出手掌,一道七彩幻影憑空出現,幻影中,三千世界急速演變,過去未來如在瞬間。
不過這道幻影持續的時間很短,數息之後就消失於無形。
“這是?”
“一種妙不可言的道,可惜,吾尚未參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