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棵野草,終於有了樹的庇佑。
他有爹了,爹爹叫洪昌明,他也有娘了,娘親叫鬱蘭紅。除此之外他還有個叔叔,叫洪昌信,只是叔叔不經常回家,每次一回家都會給他買好多從未聽說過的屬於城裡的美食。他們的家很溫馨,洪令在上學的時候不禁為此高高地揚起頭。
洪令的殘疾比起其他人更加隱秘,他的幸福來的也比其他人更加突然。他被精心呵護了一年,爹娘待他很好很好,直到他死後,依然因為這美好而滯留在人間。
丘湛先生也待他很好,在他們被鎮中的孩子欺凌時,先生總會來阻止,他教訓那些欺負人的人,也安慰被欺負的人,先生說自己也是孤兒,被父母遺棄在荒山,他的老師撿回了他,給了他嶄新的生命,他還說他上學堂的時候也經常被人欺負,在那時他的老師也會為他出頭。
洪令回家時在飯桌上對著爹娘說:“爹爹,娘親,你們給了我嶄新的生命。”
夫妻倆笑的合不攏嘴。
這些日子,洪令如數家珍。
一年後,洪昌明死了。
洪令的爹死了,死在山裡,被人一箭射穿了腦袋。
殺人凶手至今尚未被抓到。
這一箭貫穿了他的頭,也貫穿了洪令的幸福與一生。
爹死後,娘整日裡不吃不喝,生不如死,他們幾乎哭幹了永生永世的眼淚。
如果眼淚能救一個人,洪令和他娘親能度化一整個地獄。
他不再去上學,他只有六歲,卻每天劈柴,生火做飯,去做工。沒認太多字以前,他已能分清五谷,能識別野草與禾苗,能縫補每一件衣服。半年時間很長,很長,足夠一個人開始新的人生,也足夠一個人被遺忘。娘親緩了過來,她瘦弱的身體像一頭牛,撐起了從爹爹肩膀上塌下來的天空。娘倆兒相依為命,守護住了他們的世界。
洪昌明死的時候,是裹著一張草席走的,沒有棺材,沒有葬禮,只是在家中擺了七天,那臭氣洪令死後還記得。
街坊鄰裡說:“辦個葬禮吧,多少有點體面,我們也能來幫襯。”
娘親說:“死了的人死了,活著的人還要活。”
這段時間,丘湛先生時常幫襯他們,總能擠出時間給洪令講學。為了避嫌,他從不在黃昏以後踏入洪令家門。
僅有這一次是例外。
是在七日前。
丘湛在學堂中申請到一個額外打掃學院的職務,他想著讓洪令來上任這一職位,不僅每月有薪水領可以補貼家用,還能在學堂中學習。
他太高興了,以至於忘記了時間。
半年時間很長,足夠一個人開始新的人生。
推開洪令家門的時候,他洋溢著笑臉,他太想向洪令分享這喜悅,以至於被這喜悅衝昏了頭。
他竟直接進入了屋中!
纏綿的聲音傳入耳朵,丘湛慌了神,他急忙閉上眼睛,想離開,卻又聽見了洪令細弱的聲音。
“先生……”
洪令看著他,在哭。
一種不好的想法在腦中揮之不去,丘湛急切的循聲望去,果真在半敞開的門裡看見坐在地上抱著膝蓋,一絲不掛的洪令。
丘湛差點控制不住情緒將床上那二人當場殺死。
床上的人顯然也聽見了動靜,鬱蘭紅披著單衣看見了書生怒目。
她大驚失色。
奸夫名叫刁福申,他也穿好衣服,邊走邊罵道:“他媽的誰啊,壞老子好事!”
丘湛一腳踹在鬱蘭紅的身上把她踹出老遠,刁福申登時嚇了一跳,剛想逃跑卻被一拳砸掉了幾顆牙,一男一女一躺一趴,丘湛給洪令穿好衣物,抱起他離開。
“娘親……”洪令仍在哭。
丘湛啞著嗓子說:“別怕,先生在這兒。”
當天夜裡,洪令沐浴後,在學堂門口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鬱蘭紅蹲在地上,擦著眼淚痛哭道:“對不起,小令,對不起,娘親只有你了,你不要離開娘親好不好……對不起……小令……娘親對不起你……娘親只有你了,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洪令濕著頭髮,秋風把他吹近娘親的身旁。
“小令,對不起……”鬱蘭紅抱起他,逃離了學堂。
丘湛知曉這一切,他希望鬱蘭紅能回心轉意,至少別讓洪令再受那樣的欺辱。他沒有低估一個母親,但是他低估了生活對一個人的改變。
他讀了十五年的書,真正見過最大的惡莫過於此。
刁福申在洪令的家中靜靜等待,鬱蘭紅把洪令放在門外。
屋裡傳出聲音,是男人捂著臉罵道:“他媽的,那個狗書生要是向鎮長告密咱們都得死!”
鎮法中通奸是必死的,無論男方還是女方。
女人道:“咱們成婚不就好了。”
“啪!”男人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女人的臉上,再次罵道:“誰他媽要和你結婚,萬人騎的賤貨,你問問你配嗎?”
女人沒說話。
男人揉著女人的臉,突然十分溫柔道:“對不起,我太……我太激動了……就算咱們成婚,如今也太晚了一些,萬一那書生嘴快一點,咱們可就完蛋了。”
“那你說, 怎麽辦……我聽你的。”女人靠進他的懷裡。
男人抱緊她,低頭貼在她耳邊說:“要是不想死,咱們就先弄死他!”
洪令再次墜入深淵,男人是地獄中最凶狠的惡鬼,鬱蘭紅看著這一切,邊看邊哭。
準備殺死洪令的時候,洪令一直在掙扎。
直到鬱蘭紅親手拿來繩子套在洪令的脖子上,洪令靜靜地看著他的娘親,不再動了。
臨死前,洪令問道:“娘親,我能見到爹爹了嗎?”
次日,鬱蘭紅披散頭髮,滿面猙獰地跪在鎮長門前,痛哭著聲稱鎮中學堂的教書先生丘湛強奸了她,並且害死了她的孩子。
此話一出,全鎮皆驚。
與鬱蘭紅通奸的刁福申作證,說自己路過洪昌明家時,正好瞧見丘湛強奸洪令,還反被丘湛倒打一耙,逼迫他不能說出去,否則就動用人脈把強奸的罪名扣在他頭上,說罷,他掏出昨夜被打掉的牙齒做證據。
而洪令年齡雖小,卻不堪受辱,昨夜裡趁鬱蘭紅不注意上吊自殺了。
現在屍體就橫在鬱蘭紅身前。
仵作憑借多年經驗,斷定洪令是自己吊死的。鎮長覺得此事萬萬不可張揚,卻不知此刻謠言早已傳遍溪風鎮大街小巷。
全鎮暴怒。
學堂被圍得水泄不通,紛紛要找丘湛討個說法。而丘湛得知洪令死訊後,又親眼看見他屍體的慘狀,當場發狂,幸好書院老先生及時製止他的舉動,否則這悲慘的女人鬱蘭紅與剛直的證人刁福申怕是會被他當場格殺。
在這之後,丘湛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