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述輕而易舉地潛入地牢。
潮濕,陰冷,昏暗,讓他回想起在醫館窖洞的時候。
地牢和那裡幾乎相同,唯一一點不同的是,這裡沒關著那麽多人。除去幾個窮凶極惡,和外地跑來的惡人外,正有一間房點著油燈,想來那便是丘湛先生之所在。
陳述從他們的牢房走過時,一個人凡人都發著“嗚嗚嗚”的聲音,仿佛有口濃痰卡在嗓子裡——為了防止他們吵鬧,每人的嗓子裡都被灌過滾燙的熱油,來回幾次,中間熬不住的死了便死了,反正遲早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一個樣,剩下活著的在被割去舌頭後,便被扔進牢底等待處刑。
順著昏黃的燈火,陳述找到了丘湛先生。
他剪著乾淨利落的短發,面容是標準的柔弱書生相,穿著與眾不同的短儒衫,規矩地坐在地上捧著書讀。他是一個矛盾的人,剪去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頭髮,穿著經過多次精心改良的方便快捷的儒衫,沒戴儒冠,卻端坐在地,在獄中讀書仿佛平常修行時那般一絲不苟。
燈火隨著來人帶起的微風躍動,丘湛放下手中書,看著陳述笑道:“小述回來了,所尋之物,可曾尋得?”
“先生,我已經尋得。”
“不必叫再我先生,我配不得先生二字。”
“先生……洪令與我說了。”
丘湛顯然有些意外道:“洪令……他……還怪罪我嗎?”
陳述疑惑道:“先生不曾殺他,何談怪罪?”
丘湛歎息一聲:“我不殺洪令,洪令卻因我而死。”
“恰恰與那相反,他從不曾怪罪與您,他讓我來希望我能帶您出去。”陳述說道。
燈火下,丘湛低頭不語。
陳述問道:“先生,如今殺害他的真凶還逍遙法外,難道您想先代惡人去死嗎?”
丘湛答道:“如果我的死能來換來眾人幡然醒悟,不過一死而已,有何懼哉?”
陳述認真看著他道:“恐怕您死了就是死了,不會有任何人因此醒悟。”
丘湛想了想隨後笑道:“哈哈哈!小述,我自有決斷,說到底我終歸是書院的人,他們不敢殺我。”
“先生,您跟我走吧,離開這裡,真凶我會去處決。”陳述說道。
丘湛搖搖頭道:“小述,不要把殺人說的這樣輕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不能走。”
“先生,我說不動你,隻好請孔院長來了。”陳述心念一動,掌心浮現孔鐸交給他的玉玨,他用力想捏碎,卻發現玉玨在他掌心消失了。
“這東西,感受到危險才會被打碎。”丘湛笑道,“小述,放心,我不會死。”
“啊啊啊!草!這覺睡得真他娘的舒服。”
地牢口傳來伸懶腰的聲音,已經有護衛醒了。
“小述,你該走了。”
“君子一言……”後邊陳述忘了。
丘湛笑道:“駟馬難追。”
“好。”
陳述行至地牢口。
“啊?誰!”守衛驚道。
“我來探望先生。”陳述說道。
“這個畜生有什麽好探的。”守衛衝著裡面罵了一聲。
陳述撐起油紙傘,依舊行入雨中。
臨近晌午,集市上的行人或披蓑衣,或撐傘,來來往往,一腳接著一腳地踩過水坑,淺淺露出雲層的太陽偶爾灑下一縷陽光,落在濺起的水花上,於是陳述的腳下升起淡淡的彩虹。
陳述因為某些緣故,在溪風鎮幾乎無人不曉。從鎮子西面到東面,其實不算太遠,但是在路上耽擱的時間著實不算短,回到家時,洪令早已竊出輿圖。
“述哥,我厲害吧。”洪令嘿嘿笑道。
陳述低落道:“丘湛先生不肯出來。”
“沒、沒事……”洪令搖搖頭。
陳述打開木桌上的輿圖說道:“抱歉啊,明天你出殯,我不能去了。”
“本來也不讓小孩去。”洪令說道,“但是,如果你明天就走了,真相就沒人知道了,就算先生不被處死,也會一直被人罵的。述哥,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陳述盯著輿圖,眸光微動,圖右上角畫著靈藥的形狀,底下有一行小字標注:其形似荷而無葉,色七彩,味清香,善蠱人心,切不可直視。
整張圖大致在百裡范圍內,有三處被朱砂紅筆標記,分別是——蘭若山、斷劍山、紫霞山。
三山呈三角之勢,各自被紅圈標記之後,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旺財,看來你不用看家了。”陳述說著,把圖丟給旺財。
“你去紫霞山,我去蘭若山, 最後在斷劍山會合。道上機靈些,別被人當妖怪抓去。”陳述道。
“放心,我在山裡靈活的很。”旺財說道。
“述哥?你聽見我說話沒?”洪令焦急道。
“啊?”陳述剛剛心思都在輿圖上,沒注意他的話。
“抱歉了,耽誤你點時間。”洪令心一橫,化成一道流光,鑽進陳述額頭。
陳述一愣,隨即看見洪令印在他的腦海中。
“你最好快點出來。”陳述皺眉道。
“我想讓你看真相!”洪令快哭了。
陳述找來紙筆,留下一段話後,走出門道:“邊走邊看吧。”
兩年前,陳令被洪昌明收養,改名洪令。
棄嬰中男孩並不多,洪令不知道自己是男孩還是女孩,這也是他被遺棄的原因。
他是個怪物,或者說明順堂中都是畸形的、醜陋的、在世俗中不可存在的怪物。
洪令有兩個性別,這是他與生俱來的噩夢。
洪昌明有個漂亮的老婆,二人久久不能生育,因為鎮法禁止人口買賣,冒險花錢去外面買被抓到又得不償失,夫妻二人便想到去明順堂中收養,雖然那裡的孩子多少有些殘疾,但是終歸不用花錢而且不會觸犯鎮法。
拍板決定後,二人便上了東山。
明順堂有不少人幫襯,一些大戶總是捐些錢財來,積德行善。這兒的孩子生活不算差,但是也不至於很好,可畢竟都是棄嬰,六七歲了便要去鎮中上學,一般這個時候他們會與鎮中的孩子相遇。
野草生命力再頑強,終究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