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方十四,又胖又高,身材跟尋常青壯相比都差不太多。這並非是一件幸事,因為出生時體格子太大,他娘生下他之後就死了,坊間都講是他克死了娘,在他四歲時,他爹便下落不明,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鄰裡都怕他,便把他趕到了荒山上,說來也巧那時正值明順堂建成,他被溪風鎮上山打獵的獵戶發現,轉而送到了明順堂,他來了,消息便緊隨著來往行人,從他家鄉傳到了溪風鎮,故此他身為一個男孩,卻依舊無人敢收養。
他還模糊記得自己從前的名字,裴煜。
“想什麽呢?”陳述舉手捏著他的臉問道。
“想、想我娘。”陳亮如實說道。
陳述踮起腳尖,輕拍他的肩膀:“該走啦。”
“嗯。”陳亮點點頭。
“喂,別走啊,老娘又不能吃了你們,不是想賺些盤纏嗎?跟我來!”老板娘招招手。
二人相視不動。
陳述挑眉:小亮,你怎麽看?
小亮眨眼:我聽老大的。
陳述眉頭微動:去看看?
小亮點頭:沒問題。
旺財瞅著他倆擠眉弄眼,恨不得替他二人開口說話。
倆人跟上老板娘,拐到後院柴房。
老板娘道:“今晚掌櫃的不在,你們先把這些柴劈了,然後抱捆草料把馬喂了,晚上再把盤子刷了,晚上免費讓你們住一宿,給你們十個子兒。”
陳述看著柴房裡堆滿的木頭,咧嘴說道:“十個銅板?你莫不是拿我兄弟二人當打趣!”
老板娘嗤笑道:“確實有點多,五個好嘍。”
“不乾。”陳述轉身便走。
“十五個子兒,不能再多了。”老板娘說道。
“二十個。”
陳述繼續往外走。
老板娘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行,二十個。”
“好嘞。”
倆人一狗,從晌午忙到了晚上。老板娘人還不錯,不僅發了銅板,還額外供給他們晚飯。
老板娘答應安排給他倆的房間是在二樓,旺財從進了屋子後便坐立難安。
“我總覺得這兒有問題。”旺財說道。
“看他們能耍什麽花招。”陳述躺在床上,轉頭看向旺財道,“旺財,你去小亮的房間,護著他點。”
“好。”
燈火通明。
陳述在隧道中前行,腳下的影子隨著火光變化,竟然逐漸離他而去。隧道的盡頭,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有兩個火炬散發著微弱的光芒。陳述取下火炬上的一個火把,借著火光,他瞧清了黑暗裡的東西。
這兒是一座祭台。
祭台上有一尊神像。
神像無頭,身上半披袈裟半道袍,三十六隻手臂盤旋於後,似花開,瓣瓣手臂綻放,或拈花、或托天、或執筆、或結印,掌明燈、捧書卷,既高舉降魔杵,又輕甩拂塵杖……這尊神像,戒尺橫於懷,左膝琉璃寶瓶,右膝紫金葫蘆,盤坐於青、白、金三色蓮花台之上。
陳述隻覺得雙目一疼,像是被針扎著一般。
神像後的手臂動了,像是一個旋渦,吸進了所有的光。
然後,無盡的黑中,有一絲白。
這點孤白暈染開,雲在地,水在天。
水雲間凝上一層霜。
陳述漫步上前,腳下雲霧幻化成了水面,隨著他的踏過而驚起波瀾。
天上的水落下來,大浪滔天。
天河落雪,霜花滿天,白色凝結成冰,陳述也冰封在渺茫中。
好冷。
陳述夢醒起身,發現整個屋子都凝上一成霜。
披上衣服行出房間,客棧的燭燈還在亮著,行下樓,推開門,門外冰涼的月光灑下,淋了一身雨滴。
明明有月亮,卻下起了雨。
不對,不是雨,是血。
抬眼望去,屍橫遍野。
陳述趕緊跑上前去,想找找是否還有活人,卻見屍體一個接著一個站起,他們排成列,匍匐跪拜。
轉身面對他們跪拜的方向,客棧頂上,半輪明月下,陳亮抱著小月。
“哐——”
他的手指指向陳述,於是屍鬼將陳述淹沒。
“主人!”
熟悉的聲音響起。
陳述看向聲音,是旺財。
屋子裡什麽都沒變,沒有霜,沒有燭火,只有一塊被撞開的門板趴在地上。
“又是夢。”
陳述揉揉腦袋。
旺財焦急道:“主人,亮哥不見了!”
陳述急忙起身,衝向隔壁房間,兩扇門被他驚的微微顫抖,其內空無一人。
陳述邊下樓邊問道:“怎麽回事?”
旺財幾乎哭著說:“我……我不小心睡了一覺……”
“無妨,無事。”陳述輕撫它的頭,尋向客棧外。
月光微弱,正下著小雨。
沒有夢中的景象,陳述不由得松口氣。
不在外面,便在裡面,若無妖邪,便是人禍。
陳述和旺財一間間房找著,翻遍了客棧,除了老板娘熟睡的兒子,再沒見到一個人影。
“旺財,有沒有聽見開門聲?”
“我睡的太死了……”
“應該不會離開, 你試試能不能聞到氣味。”
“好!”
旺財太過焦急,竟忘了自己是隻狗,狗的看家本領便是尋氣味,於是旺財領著路,拐到柴房,整齊擺好的木柴附近,有一個地窖入口。
陳述掀開擋板,望著窖洞,這黑漆漆的洞像是一個張著的血盆大口。
“主人,我去吧!”
旺財半個身子已經鑽進地窖,卻被陳述拽住尾巴。
“你留下放風。”
“主人!”
“聽話!”
陳述進入地窖,這種陰冷與潮濕的土腥氣息再一次吸入口鼻,讓他想起田獵鎮醫館的窖洞。
慢慢適應這種黑暗後,陳述便快步朝裡面跑去。
“咻——”
耳朵一動,陳述伸手抓住一支羽箭,同時兩側又傳來無數道破風聲,陳述甩出手中箭與一支暗箭撞在一起,兩根箭都從中間崩起,然後斷裂。
這崩裂聲響起的同時,陳述已躍出箭陣,兩隻手裡各奪一支羽箭,嘴裡也叼著一支箭。
甩手將羽箭射向地窖的盡頭,破風聲越來越大,直到整個窖洞中都充滿嗡鳴。
這條通道,似乎沒有盡頭。
“轟隆隆!”
一塊巨石飛速朝他滾來。
陳述再次甩出一支箭,這羽箭尖銳地鳴叫著釘入將這塊滾石,將它整個炸開。
碎石崩了滿地,其中一塊正朝面門飛來,卻被陳述一手接住。
掌心用力,這塊碎石被他捏成粉末。
粉末隨風飄落,陳述疾步向前方衝去。
粉塵落下時他看見了微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