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慘慘,屠村之慘,邵家峪兩百八十余口,大半倒在血泊之中,死狀慘烈。
“殺光了……都殺光了……半大點的孩子都不放過!這群畜生,畜生!”
一名不到三十歲的男子,正跪倒在村頭大樹前,他滿臉的淚水,在月光下反射出淒涼的光芒,牙齒咯咯作響,幾乎咬碎。
在他眼前,不及腰長的兒子正被吊在樹上,他顫抖著手,一直不敢去觸摸慘烈的屍體,終是嘶喊一聲,“兒啊!”
他叫邵大福,是邵家峪的村民。村頭那棵熟悉的老樹,此刻成了他畢生難忘的噩夢。
一具具屍體被吊在樹上,全是往日熟悉的面孔,他們肚子被刨開,心肝被人刨走。
邵大福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昨天只是去了縣城一趟,趕回來時,就看到全村被洗劫一空,沒留下一個活口。
兒子慘死,妻子不知所蹤,就連年邁的父母也喪命於這場凶禍之中。
邵大福肝腸寸斷。
除了他的妻子,村裡其他年輕的女子,也大多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在邵大福身邊,站著一對男女,男子盯著樹上屍體,默不作聲。
女子則是不敢在看,她轉過了身子,抬頭望著天空明月,喉嚨不斷的滾動,似在哽咽。
男子名叫陸平,身穿一身黑色勁裝,身姿挺拔,他戴著一個青面獠牙的夜叉面具,背上掛著一個由鯊魚皮製成的白色劍鞘。
女子名叫方彩鸞,她身穿淺綠色勁裝,戴著一個赤血猙獰的修羅面具,同樣背著一把利劍。
此二人,為垌州近兩年來聲名鵲起的遊俠,他們聯手誅滅過不少惡霸強盜,因此頗有俠名。
陸平在三川縣城中遇見了邵大福,聽聞其家鄉有山匪為禍一方,特地前來除害。
“你知道是誰乾的麽?”陸平的聲音沙啞,叫人分不清年齡。
“一定是金刀寨他們!他們把村裡的老井給霸佔了,一桶水要收我們三文錢!這口井是我們祖宗打出來的,他們說佔就佔!”邵大福抹了一把眼淚,滿臉悲憤:
“順子他爹前天夜裡偷偷去井裡打水,被他們發現了,他們就把順子他爹的腿給打折了,我昨天出門去時,正好聽到了順子要帶著村裡爺們上去,找他們討要說法,不曾想,等我回來就……”
“你們不報官麽?”陸平問道。
“報了!沒用!那群土匪有兩百余人,個個帶刀,現在衙門裡官差被裁撤了大半,人都不見的有土匪多。之前他們沒敢鬧出人命,官府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看著他們越來越猖狂!”
“有些官差被裁後,轉身就投了金刀寨!就連那縣令老爺,也被他們打點好了,現在他們是蛇鼠一窩!”邵大福哭腫了眼睛。
“你們可以上報給郡裡太守啊。”方彩鸞也發出聲音,她聲音也是滄桑沙啞,叫人分辨不出年齡。
“試過了,沒用,現在佳田郡裡,到處都有土匪,郡下太守手下也沒多少人可以用,又轉過身指派給縣令自行處理。有幾戶被佔了妻女,去縣裡擊鼓鳴冤,都被借著殺威棒給當場打死了。”邵大福苦澀著嗓子,滿臉麻木。
“真是豈有此理!”陸平的聲音顯然帶著怒氣,“你知不知道金刀寨在哪裡?”
“我不知道。”邵大福搖搖頭,轉頭又想道,“不過大家知道他們三當家黑鷂子好色成性,天天住在上合縣的官家妓院裡,想孝敬他的都會去那裡找他。”
陸平拉了拉身旁的女子,隨後身形一動,化作一道黑影,往村外射去,“走,我們去上合。”
“嗯。”方彩鸞應了一身,點腳跟了上去,但速度明顯弱於陸平。
邵大福失魂落魄的望著兩道如疾風的身影遠去,然後收回了目光,將頭垂下,“就兩個人,怎麽給我報仇?”
此刻,月明星稀,露冷雲清,陸平找到正在吃草的馬,翻身騎上,等了一會方彩鸞,招呼一聲,朝著村外馳道策馬急衝而去。
“駕!”方彩鸞也抖動韁繩,緊追其後。
腳下的馳道可以供八匹馬並排而行,在一片開闊的地勢中,筆直而深遠,兩匹駿馬並列而行,揚塵遠去。
三川縣距離上合縣約有四百裡,俱歸佳田郡管轄,而佳田郡,為垌州治下的九郡之一。
垌州位於啟國東南,是一個盆地,由於山川圍阻,交通閉塞。
但是,垌州土地肥沃,水系發達,物產豐富,也屬於膏腴之地。
“陸平哥哥,這次你打算怎麽做?”方彩鸞依舊戴著面具,她換了本來的聲音,聲音宛如玉珠墜盤,動聽悅耳,聽來就知道是個妙齡女子。
“土匪的老巢都是絕密,不敢隨意暴露,悶頭去找無疑大海撈針。我們先去找黑鷂子,逮住他,然後逼他說出金刀寨的下落。”陸平的聲音一改沙啞,也用了本來聲音,清朗無比,“然後,我們去滅了他們!”
“這幾年垌州的風氣真是越來越壞了,之前的盜匪雖多,可都是佔山霸路,搜刮錢財的,從沒有聽過有屠村的慘事發生。”方彩鸞憤憤不平後,又歎了一口氣,“真是慘無人道。”
兩人所騎之馬,為啟國常見的快馬,養熟了能懂人性,踏著馳道奔跑,可以日行兩千裡。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馳道兩旁的田野俱是一片模糊,但不影響彼此間的談話,可見這對男女聽力之恐怖。
“自三年前,議事閣將財政大權放給地方州府,就該料到有現在的局面了。”陸平也是一歎,提到議事閣這個名字,回憶起一些事情,目光隨之幽遠,不再做聲。
“議事閣……”
方彩鸞也想到了些什麽,也是一歎,隨之默不作聲。
議事閣,是當今啟國的政治主宰,掌管朝廷一切事務,有八個席位,由親王大臣聯合組建。
它的建立,與一個皇帝,一場災難,息息相關。
十七年前,啟國新帝登基,改號定元,被稱為元帝。
元帝初登大寶時,勵精圖治,勤政愛民,他主張以仁治天下,推行了一系列輕徭減賦的仁政。
他在位期間,未曾建立過一處新殿,死後陵墓,也盡求簡樸。種種舉措,極大的減輕了啟國百姓負擔,改善了他們的生活。
在當時,啟國可謂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一派繁花著錦的盛世模樣,時人無不讚歎元帝聖明,銘感其德。
但是好景不長,定元五年,一場可怕的瘟疫出現了,這場瘟疫在十天之內席卷爆發,奪走了啟國近三成的生命,就連元帝最寵愛的女兒,天寶公主,也薨逝於這場瘟疫當中。
天寶公主死時,元帝狀若瘋魔,毫無天子儀度。自此後,他便無心政事,不在上朝。
元帝曾下了最後一詔, 即是免除天下稅賦十五年,朝事由諸卿自決。
議事閣由此成立,元帝也自閉深宮,不在臨朝。
那場改變啟國命運的瘟疫,許多人都以為是天災,但陸平知道,那根本是一場無妄之災。
那場災難也讓陸平見到了真正的修仙者,也讓他明白,凡人的性命,在修仙者面前如同草芥一般,不值一提。
“陸平哥哥,要是那個黑鷂子不在上合縣怎麽辦?”方彩鸞忽然開口,“我們出來也有六七天了,再不回去,我爹又該說我了。”
“鸞妹,要是他不在上合縣,你就先回去,我在這裡等他幾天。”陸平溫聲勸道,轉之又殺氣騰騰,“這等惡賊,不滅了我實在心頭不暢快。”
“不行,我一個人絕對不回去。”方彩鸞很直接的拒絕了陸平的建議,頓了頓,又加了一個理由,“我也想滅了他們。”
陸平笑了笑,倒是不說話了,他與方彩鸞自幼相識,打小她就喜歡跟在自己後面,活生生的一個跟屁蟲。
一路無話,又奔馳近一個多時辰,兩人來到上合縣城。
到了一處驛站,陸平叫方彩鸞留在門外,獨自牽著兩匹馬進去了。
啟國的驛站日夜都有人值班,見著來客了,立馬迎出來兩個人。
“兩匹馬,喂飽精料。”
“好嘞!”驛站夥計詫異的瞥了眼陸平的面具,又注意到他背上的劍,知道是個俠客,便沒有多說什麽。
陸平松開韁繩,任夥計將馬牽走,他磨蹭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
“夥計,這裡的……青樓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