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平自三川縣乘船回家,昨夜子時才到臨龍,方彩鸞也先行回家報平安去了。
卯時,天剛破曉,天邊泛起了金色的曙光。
陸平正站在房脊上,開始了一天的修煉。
他面朝曙光,扎了一個樁姿,腳蹲馬步,雙手虛抱成圓,一動不動,穩如磐石。
此樁名為抱元樁,乃是養氣的基本樁姿。
陸平本就長得俊美,他今日換了一身乾淨的窄袖黑衣,霞光照在少年身上,頗有幾分軒然霞舉的意味。
“人有五行,思,聞,言,觀,觸,行此五行,損漏精氣。龜者,不思,不聞,不言,不觀,寡動,此訣名為《靈龜吐納訣》,仿靈龜吐納,以靜養身,滋養精神……”
陸平記憶起一門功法,按著功法上的訣竅進行修煉,他閉上了眼睛,氣息逐漸變得輕柔,進入了冥想的狀態。
在冥想中,陸平的腦海裡是一片漆黑,在腦海中央,有一個黯淡無光的漩渦。
隨著他不停的運轉法訣,呼吸吐納間,腦海中衍生出縷縷白氣,它們散發微弱的晶光,不斷的流轉匯聚,最後湧入一個黯淡的漩渦之中。
這個漩渦是精神力的顯化,陸平現在的吐納,為的就是壯大點亮這個漩渦。
只有精神力不斷的壯大,漩渦的光芒才會逐漸加深,最後徹底激發出璀璨光芒,照亮腦海,乃至整個身體。
到那時,人便可內視身體,五髒六腑,四肢百骸,經絡穴竅,皆如掌上觀紋。
點亮精神之光,進行內視,也是修煉至開竅境界的標志。
在陸平的身旁,有一條拇指粗,小臂長的青蛇盤著身體,對著東方不停吐著信子。
它的身子隨著呼吸不斷的鼓起來,又癟下去,每次起伏間,嘴裡都會射出一道白氣,絲絲作響。
顯然,這條青蛇也在用自己的方法進行修煉。
每天旭日方升,或夕陽降落之時,空氣中都會蘊有一絲紫氣,乃日月精華。不論人獸,若有方法采煉這口紫氣,都能改善身體,延年益壽。
此氣能滋補身體,又只在早晚出現,故而也被稱為“霞藥”。
陸平修煉的靈龜吐納訣,就是一門能采到霞藥的靜功。並且,陸平已經將其練到了精深地步。
“按照《多聞道書》上的境界劃分,我已經是血髓圓滿,氣血蓬勃,脫胎換骨。若想再進一步,點亮精神之光,必須要有更高深的練氣功法才行。”
“可惜吳真人留下的功法並不完全,要想獲得完整法門,怕是得拜入玉虛門下才行。”
“玉虛門,仙道九派,去路迢迢,或無歸期,我是該走,還是該留……”
陸平修煉了半個時辰,心靈脫離了沉寂,思緒流轉間,收了樁姿,負手卓立。
頓時間,一股暖流從丹田激發,全身遊蕩,甚是舒爽。
旁邊的小蛇不亦樂乎,還在絲呼絲呼的射氣,陸平沒有管它。
這條小蛇是幾年前陸平在山裡采藥時發現的。
它很倒霉,被山上滾落的石頭鎮住,只露出半截身子在外,不得脫身。
陸平遇見它,心生憐憫,便走上前解救了它,可好人沒好報,解救的途中反倒被這條蛇給咬了一口。
說來也怪,這蛇含有劇毒,被咬後陸平不僅沒有絲毫的中毒跡象,反倒還幫它開啟了靈智,讓它成了精怪。
動物成精了,就能散發出精神力與人溝通,也可以施展出幻象來攻擊迷惑敵人。
之前,陸平在三川縣遇見那隻白狐狸,便是一頭精怪,相當於人類修煉至開竅境界。
當時小蛇發覺錯咬了陸平,身體又得了好處,連連出聲討饒。
陸平救它反倒被咬一口,也很惱火,本欲將它打死,發覺自身沒有大礙後,又聽到小蛇不斷求饒,終是心軟,把它救出留在了身邊,還給它取了個諢名,喚作牙牙。
旭日已然升起,給萬物鋪上一層紅妝,玉帶河中波光蕩漾,階沿上,有成排的女子搗衣,她們聊著家長裡短,笑臉吟吟。
臨龍城中有兩條河,俱是自東向西,穿城而過,城北那條,河水清澈見底,多生綠藻,名曰藻河。
而城南這條,河水碧綠,蜿蜒曲折,宛如一條玉帶,也被稱為玉帶河。
陸平就住在玉帶河東岸,這邊多是些富貴人家居住,有許多大宅佔地寬廣,裡面的建築紅牆金瓦,雕梁畫棟,非常的氣派。
陸平家混在其中,倒顯得有些簡樸了,隻圍了道不高的青牆,大門也是老舊發黑。
院子裡,有一間住人的大屋,還有一間廚用的耳房。
在耳房的對面種了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樹,底下擺著一張石桌,圍了幾個石凳,有一口水井打在廚房的門口。
臨龍居,大不易,這個院子簡樸歸簡樸,但絕不便宜,賣個兩三千銀子問題不大,許多百姓一輩子都掙不到這麽多錢。
這個房子是吳老漢留給陸平的。
在三歲時,陸平便與吳老漢相依為命,三年前,吳老漢闔然離世,隻留下陸平一人守著這個老院子。
“十多年了……”
陸平靜靜地聽著街坊裡傳出的吆喝聲,有長腔,有短調,仔細品味著城中熙攘祥和的氣息。
他又回憶起金刀寨的血流成河的場景,不由心神一陣恍惚,回憶起幼時經歷。
陸平生來奇異,尚在繈褓時便能記事了,他知道自己本是華洲人士,有個和睦的家庭,也有一對疼愛自己的父母。
十三年前的那場的瘟疫,徹底改變了陸平的一切。
定元五年,啟國發生一場可怕的瘟疫,那是一場籠罩了整個啟國的橫禍。
那場瘟疫實在太過恐怖,凡是發病者,起初只是精神疲憊,發展個三五天,便開始臥床不起,在挨個兩三天,就一命嗚呼了。
要是倒霉些,症狀重,不出兩三天便急斃而亡。
瘟疫爆發時,元帝召集了所有的名醫大臣來商量對策,試盡了各種辦法,皆毫無效果,皇宮大內,照樣難逃一劫。
這導致啟國上下人心惶惶,秩序更是如雪崩般毀壞。
瘟疫未平,謠言四起,許多地方沒有爆發瘟疫的消息不脛而走,這讓城中的百姓們按耐不住, 紛紛出城逃難,去尋找謠言中的淨土,以求避禍。
後來的事實證明,啟國全境上下,沒有一處淨土。
在恐慌下,陸平一家也加入了逃難的隊伍。他父母帶著他從華洲的夢溪郡出發,逃往毗鄰的垌州川口郡。
垌州交通閉塞,不少人說那裡是一片淨土,沒有爆發瘟疫,陸平的父母也信了。
在逃難的途中,不斷有人開始發病,倒下的人也越來越多,陸平的父母也相繼發病。
在當時,陸平的母親想回轉華州,而父親則想繼續前進,因為不遠處便可由水路進垌州。
陸平在當時並未染病,他們考慮到了陸平,為了那點渺茫的希望,選擇撐著病體,咬牙前行。
陸平一家未躲此災,又逢一難,逃難的隊伍又遇到了馬匪的攔截。
攔路的是一群臭名昭著的馬匪,名為秋風盜,他們流竄於垌州與華洲交界處,劫路斂財,一遇官府圍剿,便躲入深山,令朝廷深感頭疼。
不知為何,秋風盜在當時竟然無一人染病,他們個個身強體壯,而面對的,是一群病殃殃的百姓。
百姓們自知無法抗衡,大部分人當即選擇主動交出錢財,乞求保命。
但,秋風盜還是舉起了屠刀。
以往的秋風盜,求財之後,並不害命,這次下手竟然不分男女老少,下令盡數殺絕。
近萬數的難民,被秋風盜殺絕了,那一殺,殺的是慘叫震天,流血漂櫓。
陸平的父母為了保護他,替他擋了數刀,最後倒在他的面前,滿臉是血。